莫道「抄襲」亦風雅 | 段懷清

尋夢新聞LINE@每日推播熱門推薦文章,趣聞不漏接❤️

加入LINE好友

莫道「抄襲」亦風雅 | 段懷清 歷史 第1張

海上漱石生的《海上繁華夢》是清末民初抄襲、盜版的對象之一

清末民初滬上報刊發達、出版繁榮,競爭亦就自然激烈。再加上上海居大不易,而文人雅士羈旅滬上,當時可供養家糊口的技藝也實在不多,於是已經嘗試稿酬制度的滬上報刊業,自然也就成了文人雅士廁身其間或活躍於上而尤受青睞的空間領域。

或許是因為競爭激烈,亦或許是迫於養家糊口,於是乎文稿抄襲、書刊盜版之風也就甚為猖獗,而且難以根除。盡管當時已有版權保護方面的相關律法,但各種抄襲、盜版之行為依然屢禁不絕。一般以為,抄襲、盜版,一來為名,二來為利,歸根結底可能還是為利。而當時大量出版掮客或各種出版小作坊的存在,也為抄襲、盜版提供了另一種現實「土壤」。

海上漱石生的《海上繁華夢》,就曾是當時抄襲、盜版的對象之一。據海上漱石生《退醒廬著書譚》中記載:

餘創辦之《笑林報》上,每日出版一頁,脫稿後即在《笑林報》館出版,風行於時。然以初次試筆,竊慮貽譏大雅,故署名曰海上劍癡。初版印三千部,未三月而即罄。正欲再版,而市中已有翻版書出現,查即青蓮閣小書販所為。乃以原本之鉛印照成石印。經餘向之交涉,其人匍匐求宥,自願悉獻其未售之書,請免控辦,並丐理文軒書房主戎君文彬向餘緩頰,並言此書外間尚有翻版。廣東多至二家。餘向戎君索閱,果然又得一書,乃思究不勝究,不如放棄版權,使此書得以暢行。爰徇戎君之請,釋放小販,且講交出之各書發還,惟訂以後餘再有他書出版,不得復萌故智。經戎君力保改過,此小販再三稱謝而去。其事乃寢。此書翻版而見其多,石印鉛板,滿街皆是。而餘則反終止再版,不與若輩爭蠅頭之利焉。

上述文字,較為真實地記錄了當時像《海上繁華夢》這樣的「熱銷書」屢遭盜版翻印而給著作者所帶來的尷尬與煩惱。

不過有時候似亦有例外。

1914年5月23日,《申報·自由談》登載「鈍根」(即專欄主編王鈍根)的告示文字,涉及鄒弢的長篇章回體小說《斷腸碑》,茲錄如下:

某某君鑒,來函詰責「自由談」曾載酒丐之《絳珠嘆》,謂抄襲《海上塵天影》,不知塵天影實為酒丐十八年前在湘所作,原名《斷腸碑》,後為古香閣主改為《海上塵天影》。足下但知其一,不知其二。酒丐老成碩學,決非拾人牙慧者。敬為代白,並告閱者。鈍根。

文中所提酒丐,即為鄒弢,而《海上塵天影》,其原書名即《斷腸碑》,只是當時向《申報·自由談》主編去信檢舉揭發者不知而已。

眾所周知,清末民初滬上小說生產繁盛,而盜版翻印之風也委實甚囂塵上。把原著書名改頭換面之後大肆翻印,似乎是一種穩賺不賠的無本生意。當時西方人傅蘭雅在滬上報端發起「新小說競賽」,其中有一部小說因誤過征文時間而未能入列,該小說原名《除三害》(亦名《醒世新編》),是一部貨真價實的諷時勸世的「啟蒙」讀物,作者為浙江衢州人詹熙,著作署名「綠意軒主人」。詹熙一家父母、兄弟均有文學著述行世,這在當時浙西南的衢州並不多見。有意思的是,這部醒世之作,亦未能逃脫盜版翻印之厄運,而被盜用之書的署名,竟然為《花柳深情傳》《海上花魅影》等,如此之類坑蒙拐騙讀者的招數,在當時滬上並不鮮見。百年之後,哈佛東亞系韓南教授、衛斯理學院魏愛蓮教授先後對詹熙的這部小說予以重新「發掘」、闡釋,不過他們似乎並沒有怎麼關注在意這部小說的「盜印史」。

不僅如此。百年之後,當筆者與來自台灣的詹熙後人在滬上相見,談及其祖上這部著作時,來客竟言上世紀40年代上海光復之後,他曾在一地攤上看到過《花柳深情傳》這部小說,但當時並不知道這部小說就是其祖上的《除三害》之盜版。

1914年8月20日,《申報·自由談》之「小說」欄,登載「酒丐」之筆記《朱素芳》一篇,文首有按語,言明此作曾被天南遯叟采入其《淞濱瑣話》。翌日,《申報·自由談》中續載此篇,並轉載鄒弢有關其著述小說被抄襲之告白:

自小說周刊「禮拜六」載《粉城公主》,而同社諸君愛酒丐名譽,往往責以直言,謂先生素恨他人抄襲,今乃改頭換面,將《淞濱瑣話》抄作己文,且下列漁郎之名,此何說耶。按二十年前,酒丐在山左般陽礦次,空山孑影,事簡無聊,曾著《續澆愁集》數卷(初集作於同治八年,今為他人翻印,卷少而無力付刊。曾在撫署將草稿呈弢園先生。時先生由王菊人延聘《點石齋畫報》主筆,將餘稿《朱素芳》《因循島》《粉城公主》等五六篇借抄入畫報中,旋竟刊入《淞濱瑣話》。餘見之,向之交涉。先生乃薦餘梵王渡一館,以為塞責。然酒丐終不甘心,只以師長恩重命嚴,不敢斤斤計較。迨弢師物故,丐屢在報館從事,時出舊稿為報上附張之點綴,是則《粉城公主》諸稿乃《淞濱瑣話》抄襲酒丐,非酒丐抄襲《淞濱瑣話》。其筆墨若何,識者自可一辨而知也。至下署漁郎者,實為兒子所乞妄冀後起揚名,未免舐犢之愛也。今澆愁續稿只存五六篇,已將原稿寄送鈍根,俾釋群疑。其稿概不受酬,其所以附驥之意,酒丐殘漏向盡,留此以表著述之辛苦,亦藉此以結文人翰墨緣耳。酒丐上白

上述告白,可以作為鄒弢、王韜師徒之間幾篇筆記小說之版權歸屬之「當事人說」,而當時除另一當事人王韜去世廿年外,其他一些相關人則尚在世。故鄒弢之說,有值得重視之處。且當時鄒弢在《申報》重刊這幾篇筆記小說,概未取酬。故時人及後人所謂逐利或「欺世盜名」之說,似難足信。事實似乎是,作為名作家、老師的王韜,抄襲、剽竊了自己弟子、文名地位顯然不及之的鄒弢的作品,而王韜在鄒弢與之交涉之時,僅僅是以薦職一類的敷衍塞責打發了事。

對於王韜的筆記小說,魯迅、周作人評價都不低,只是他們或許不曾想到,其中《淞濱瑣話》還涉及「抄襲」這樣素為正派文士所不齒的行為。而素來自視風雅又敢於特立獨行的王韜,卻在其晚年與及門弟子鄒弢之間,生發出這樣一樁「筆墨官司」。盡管在王韜去世二十年後即由鄒弢登報予以說明,並為後來王韜及其著述的研究者留下了一個「註腳」。但這一師徒之爭行為本身,卻注定會作為此間抄襲、盜版之案例史料一則而流傳後世了。

本文刊於2018年7月18日《文匯報 筆會》

點擊「閱讀原文」可跳轉至《今生一盅茶》購買網頁

莫道「抄襲」亦風雅 | 段懷清 歷史 第2張

【筆會上月好文推薦】

揚之水:遇安師送我沈從文手跡《關於飛天》

李榮:「謊」裡有「真」——聞一多《端午考》及其他

南妮:電影,讓我們成為目光炯炯的普通人

劉心武:細雨中的葉子

王瑞蕓:母親和我說阿炳

陳思呈:四月半的鹵鵝與潮劇

鄒世奇:福樓拜對包法利夫人的同情與冷酷

羅青:嚴博士台北買畫記

邁克:寫給黃愛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