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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親是在我四歲的時候離開人間的。盡管年幼時期的記憶模糊,但是當時每逢看到人家的父親不是把小孩牽在手頭就是扛在肩上的時候,就免不了要向母親問起自己的父親。每當此時,母親不是繪聲繪色地給我描畫父親的相貌就是有板有眼地給我講述父親的故事,有時候講得泣不成聲,更多的時候講得驕傲自豪。
一晃五十六年過去了。雖然父親的形象仍是「依稀往夢似曾見」,但父親在那個特定時代和特定家庭中所表現出來的特有的責任擔當,卻刻骨銘心。
父親的少年時代是在苦水裡泡大的。祖父去世很早,祖母隨後改嫁,父親九歲時就成了孤兒。白天給地主放牛羊、做雜活,晚上和夥伴蹲灶台、睡牛棚,過著食不飽肚、衣不裹體的生活。平時小夥計中有人生病,父親不僅幫助求醫熬藥,而且主動無償「頂班」。遇上哪個受到欺負,父親仗義執言,據理爭辯,成為娃娃們的「知心人」。
隨著年齡的逐漸增大,父親的自立意識日益增強。後來同母親結合,相繼生下了大哥、二哥和我三兄弟。成了家長的父親,白天給富裕人家打短工,晚上向好心鄰居學裁縫,艱難地撐持著這個家。
新中國的成立使父親獲得了重生。家裡分得了田地和房屋。從此,父親農忙時耕耘自家的田地,農閒時幫人家做衣服。父親幫人家做衣服,非常體諒人家困難,每做一件衣服總是反復計算,保證人家既穿上合身,又節省布料。碰上家庭貧苦的人家,父親有時還解囊相助。一次,村裡一戶貧困人家,自己種棉和紡紗,好不容易織出了兩丈土機布,臨近春節時三個孩子都嚷著要做衣服過年。家裡大人正在為孩子們無衣禦寒而又布料不夠發愁。父親聞訊後,帶上剪刀和尺等縫紉工具,主動找上門去,拉著三個孩子量了又算,算了又量,怎麼也沒有辦法給每個孩子做件衣服,最後硬是把自己家裡珍藏的五尺卡其布也搭進去了。這樣,既幫大孩子做了一件「門面」套裝,又給二孩子縫了一件過冬棉襖,還為三孩子「拼」了一件保暖背心,全家人皆大歡喜,三個孩子更是樂得合不攏嘴。年關收帳時父親又免去了他家的縫紉薪水。這戶人家看到父親既沒有吃他家一頓飯,又沒有收他家一分錢,反而貼工貼布幫助做衣服,感激萬分,不知道如何表示好,於是執意要第三個孩子拜我父親做幹爸爸。直到現在,每年父親的忌日,這個孩子都要到我父親墓前磕上三個響頭。
父親重情講義、樂善好施,有他自己的一套理論。他教導我們最多的話就是:「天下窮人歷來是一家,一家人不說兩家的話」「人幫人成王,土幫土成牆」「困難好逞強,只怕眾人扛」。上個世紀五十年代末和六十年代初國家三年嚴重經濟困難時期,父親擔任人民公社食堂的種菜員。那時,成年人每人每月只有十五斤大米;三歲以下小孩每人每月只有三斤大米,生活之苦,可想而知。可是父親總是樂觀地面對。他經常鼓勵我們說,困難是暫時的,日子很快會好起來。並且一有空餘時間就帶著我們兄弟到山上尋找野果子充饑。平時每逢食堂就餐,父親不是從個人碗裡給我母親夾一把菜,就是從自己嘴裡給孩子們擠一口飯。為了同鄉 大家一道渡過難關,父親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一心撲在菜園子裡,千方百計多種蔬菜,逢年過節總是下到布滿釘螺的洞庭湖捕魚撈蝦,想方設法幫助社員群眾「改善生活」。直到他住進醫院後,才知道自己因此感染了血吸蟲病,釀成肝硬化腹水,導致年僅四十二歲就撒手人寰。即使是這樣,父親咽氣的頭一天,還惦記著園子裡的蔬菜長得怎樣?食堂裡的夥食辦得如何?……
父親平時考慮問題,時刻想的是別人,很少顧及自己,甚至去世後找不到一張照片作為遺像。2016年父親去世五十五周年時,我們兄弟合計,一定要為父親畫個像作為紀念。可是,由於父親離世過早,當時我們兄弟年幼記憶不清,加之母親早已辭世,因此誰也說不清楚父親的具體形象。於是,我請來父親的同輩人回憶,並且將我們兄弟三人逐一與父親比對,最後只得參考我已去世的姑媽的照片,畫了又改,改了又畫,才「集體創作」出父親現在這張「想像畫」。
我父親的一生,雖然是平凡而又短暫的,但卻是不朽而又永恒的。因為,父親在他人利益和子女教養上,盡到了應盡的責任。正因為如此,每當我想到這些,總是情不自禁地低吟著那一首首催人淚下的父親讚歌——這裡不僅有閻維文用歌聲表達的對父親的崇敬:「那是我小時候,常坐在父親肩頭。父親是那登天的梯,父親是那拉車的牛」。這裡有筷子兄弟用演唱訴說的對父親的愧疚:「總是向您索取,卻不曾說謝謝您。直到長大以後,才懂得您不容易」。這裡有劉和剛用衷腸發出的對父親的請求:「我的老父親,我最疼愛的人。人間的甘甜有十分,您只嘗了三分。這輩子做您的兒女,我沒有做夠,央求您呀下輩子,還做我的父親」……
(文章來源於《新湘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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策劃 | 楊天兵
統籌 | 黃琪晨
文 | 郭光文
執行 | 仇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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