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凡,值得姜文為他包頓餃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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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文在電影里說,他就是「為了這口醋包了一頓餃子」。看完電影後我想,如果這頓餃子便是《邪不壓正》,那這口醋里,一定有廖凡這一滴。

這個緣分埋在《讓子彈飛》,廖凡還只是姜文手下的老三。張牧之一行人進鵝城的時候,門口有些告示,張麻子的那張通緝令畫像,也就是這張朱元璋像,只不過臉上點了些麻子。姜文看了這張並不像自己的畫像還說,越不像那就越安全。說完回頭看到了廖凡的側臉,那時候大概心里就有底了,這張臉和畫像中間奇妙的緣分,值得用一部電影來訴說。

既是為了這滴醋,也是非這滴醋不可。因為只有廖凡身上那股又狠又騷的勁兒,才能給這盤餃子添些味兒。

他在一片氤氳著暗色的鵝毛大雪天出場,腳插在雪里前行艱難又紮實,喘著粗氣跟身邊的根本一郎商量著用什麼武器,根本說用刀,廖凡說,他要用槍。

把臉湊到朱元璋像旁叫姜文拍照,凹出跟畫像如出一轍的鞋拔弧線,姜文讓他看鏡頭,他胸懷壯志的拒絕:不看,太祖看哪,我就看哪。

這雙單眼皮下邊野心勃勃,全是廖凡的狠勁。孟京輝曾評價說他「眼里有一種消瘦的詩意」,這種詩意又和他強大的荷爾蒙混雜在了一起,構成了一種獨特的「騷」。

廖凡飾演的朱潛龍的確惡得徹底,但同時又惡出了詩意,扭腰擺臀地走在漢奸這條路的刀刃上。

說是被高人點破,便真覺得是皇室後代了,改姓了「朱」,在明太祖畫圖像前貼地長跪,信誓旦旦的要反清復明。

他會在殺死師傅一家後惺惺作態為師傅立上雕塑,每年定時來祭拜。前有張麻子站著就把錢掙咯,後有朱潛龍當了婊子再把牌坊立了,前者是豪氣沖天,後者是騷氣刺鼻。當然,還是多虧了廖凡傳神的表演,才讓人物這麼理直氣壯。

甚至在車里拿槍和姜文互相指著的那一段,彈雨中廖凡說:「要不我們躲一下?」,一下子就孕育出了黑色幽默的效果。

緊接著跟姜文玩擊鼓傳手雷,三次傳遞,姜文雙目瞋視巋然不動,廖凡呢,一次一個「哇哈」嚇得扁桃體都要奪喉而出了,表情由慌張遞進到崩潰,最後徹底變形。

狠勁和慫勁,都在廖凡這張臉上變得鮮活,而夾在這其中的,還有他的性感。想必姜文也深知這一點——廖凡的床戲必不可少。

於是就有了廖凡跟許晴的這一段。他挺胸昂頭大汗淋漓,除了用不完的勁,還澎湃著對許晴的控制欲,鎮定的打電話質問老亨德勒:我女人屁股上的「根本之印」是哪來的?一點都不喘氣。

導演愛拍廖凡的床戲是有道理的。廖凡能把各個角色人物的不同帶進床戲,於是在性感之餘,他的身體有了更多層次的情感表達。

像在《師父》里邊,他是為了在天津開武館才跟宋佳結的婚,他對宋佳飽含著歉意。這份歉意甚至大過了肉欲,以至於他的動作特別輕柔,輕柔到宋佳手上的煙灰都沒有掉下來。

還有《一半海水一半火焰》里沙灘上的那一段。廖凡把緊繃感從醬油色的胸膛延伸到了腳指頭,他緊緊抱住身下的莫小棋,但他的目光又極力拒絕著與莫小棋交匯。他把所有傷害限制在肉體範圍內,而非情感,他愛對方,所以拒絕對方,面子上很兇、很裝、很作,但骨子里還是純情。

也就真是不奇怪為什麼小s金星都會「哄搶」廖凡了。不管是蔡康永幫小s傳達的「見到廖凡無需廢話,立即撲倒」,還是金星驚爆全場的「自己的夢想就是跟廖凡睡一晚」,都是對廖凡那股子「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氣質的詮釋。

而「做中國最性感和最騷的男演員」這也就是廖凡三十歲生日時許下的願望。他的三十歲生日是在《錄像帶》劇組里獨自度過的,劇里他演的是一個配角,但他覺得三十歲是一個男演員站到舞台中央的年紀了,不僅要在舞台中央,還要力求性感和騷。

對於廖凡來說,這絕不是一個膚淺的訴求,不是靠裸露肉體和邪魅一笑來達成的,他想要的,是性感的氣質和風騷的演技。

於是我們能看到他在《綠帽子》里,廖凡搶劫成功後準備坐飛機去會美國的情人,卻在電話里被分了手,他頃刻間情緒大變,劫持了給他打越洋長途的公共電話的女老板。

他對著美國那端嘶吼,然後在紅色的裝著空罐飲料瓶的狹小空間里咆哮。汗水,暴起的青筋,猙獰的眼神。陽光射過小店,緊張的氣氛不可擺脫的隨著故事蔓延。

自殺噴出來的血,都是癡情熱血。

廖凡的角色總是從骨子里迸發出一股原始的生命力。《一半海水一半火焰》里,他蓬亂的頭髮,斑駁的胡碴,鼓動的腮幫,都讓人感到害怕。他瞪著眼睛像魔鬼一樣蠱惑被自己仙人跳的羅先生:「你勇敢一點,誠實一點告訴我,你和我老婆剛剛在床上做什麼?」語氣不急,但每一個字都有千斤重。

久而久之,這些看著就滲人的「壞人」形象太深入人心了,也給廖凡帶來過些許尷尬。

有次他在江西開《生死線》的新聞發布會,有位記者特別熱情,就問他這次演的是個什麼樣的角色,廖凡這次終於是演主流正派角色了,於是他深沉又嚴肅的回答:「我演的是一名堅定不移的共產黨員。」話音還沒落一秒,這名記者就立馬追問:「那你什麼時候叛變啊?」

好在《生死線》播出後,廖凡就證明了自己,他的正面角色,同樣深情。他起初只是個教書先生,真實身份是一名中共地下黨員,對這亂世和革命失去信心的他,一心想要離開這個傷心所在。

他的情感是從失望到激情重燃再到悵然若失的波浪線,最後他坐在老四身旁喃喃的一句:你們都走了,這算什麼勝利?瞬間無盡的落寞和頹唐都湧了出來。

這些正面角色逐漸拉開了廖凡螢幕形象的寬度。《集結號》里的焦大鵬,暴躁但老練,看到敵人希望以扔槍投降的方式乞求不死,他不接受,他的憤怒很簡單也很直接,乾燥得就像腳下的泥土。

他還是《建黨偉業》里的那個朱德,滾下馬的那一刻我們看到了他頭上的青筋。

這個朱德的角色成了廖凡硬漢演藝生涯的分水嶺,在這之後他接的戲不算多,但他是越來越懂如何「收」著表演了。內心的氣質也一樣,如果說他在《一半海水》里的性感像一柄斧子,那他現在的性感就更像是一把悶騷又犀利的手術刀。

他藏在《北平無戰事》海報的角落,劇里卻是一個複雜的雙面間諜,是國民黨間諜,內心深處又認同共產黨;感情上他愛的人不愛他,愛他的人他不愛。這些彷徨掙扎熱血深情卑微自傲都在廖凡的演繹下鮮活起來。

他的淚流滿面和他的心如刀絞,太能戳人。

在《師父》里他是為了重振家業,從廣州來到天津的陳識,年齡不小,氣質沉穩。他在西餐廳一眼就看中了宋佳演的服務生,沒有彎彎繞繞,他就在走廊上等著,宋佳來了,他只說了三個字:「我娶你」。

他的情話很直白也很致命,舉著茶杯說「從今日起,我以你為約束」就是他的結婚誓詞了。宋佳跟他提要求:「每月陪我逛一次街,吃一次螃蟹。」

「逛街不買東西。螃蟹……」

「天津九條河,螃蟹比大米便宜。」

「螃蟹,管夠。」這四個字大概是整部電影最性感的台詞了。

再到《白日焰火》,他用落魄、笨拙、浮腫、虛弱的外形把壓抑感營造到了極致。同樣是在大雪天里,《邪不壓正》里他是朝著遠處的紅點堅定的走,但《白日焰火》里他沒有那個目標,一片白色,他只是個突兀的臟點。

但他對女性而言依舊魅力十足,那個女工嘴上說著說他是「酒膩子」,身體卻離開人群,站在了空地的中間,這種展示不如說是表白。陪舞的女人也一樣,一曲不到,就記住他了。當然還有他的前妻,給了他離婚證,還捨不得他的肉體。

欲望之下卻是有更多的無奈,兇手抓住了,局長開慶功宴,廖凡就坐在他旁邊,手中拿著煙。他大笑,但都笑不出聲,像是笑幹了,又像是在哭,所有宿命和悲情都湧了上來。

最後這段舞把白日中的壓抑氣氛推到了頂點,廖凡在音樂中瘋癲的轉圈,嚇走了舞池里其他人。他接著跳,接著轉圈,他像是灶台上的火,火很大卻怎麼也不能把水煮沸。

鏡頭里的廖凡就是生活洪流中的小人物,被裹挾著向前,越掙扎越狼狽,最後一敗塗地,沒有一絲體面與從容。

廖凡把這樣的戲定義為「小眾」,小眾就意味著「這是不多的好東西」。

「騷」和「小眾」到了廖凡身上都變成了褒義,或許廖凡就是這樣的一滴醋,他能給餃子添味,也的確值得,為了他而包頓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