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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誰控制了過去,誰就控制了未來。」喬治•奧威爾的這句話幾乎可以被當做《健忘村》的潛台詞,這幾個字被延展成了一部戲謔又荒誕的電影。某種程度上說,《健忘村》—以吵鬧、喧囂又無厘頭的喜劇替代了原本的冰冷和殘忍。
王千源飾演的田貴裝扮成一個裝神弄鬼的道士,帶著一部可以為人們清除憂愁的寶器來到這個村莊,這里正要通火車,村長想讓村民集資建車站,但人心不齊。村長髮現這件寶器不但可以抹除人們的憂愁,更重要的是,可以隨意抹除所有記憶,然後聽由自己擺布。但田貴最終設了圈套,把全體村民變成了為自己挖寶的行屍走肉。
這個故事很有趣,它在最初就明確交代了背景——村民們最初對於老村長是不滿的。因為他蠻橫又專制。火車要開來了,新時代開始了,他聽說火車能給人們帶來財富,就決定修建車站,想征了誰的房子就要誰搬家,覺得舒淇飾演的秋蓉阻礙自己兒子的前程,就強制把她許配給村里的無賴,村里的知識分子——守舊的秀才——反對他修建車站,問他憑什麼要聽他的,他就跳著腳說,就憑這里是我開墾的,你們是後來的。你看,他專橫歸專橫,但他有他可愛的一面,他畢竟還允許人們和他爭論,甚至還可以互相動手。某種程度上說,這是一種平等,你可以發號施令,但我可以不言聽計從。他忽悠大家,想不想發財啊?大家齊聲說想,他說,那每家都捐點錢好不好?大家一哄而散。他也無計可施。所以,他即便專斷,也算是一種開明的君主,一種尚且允許制衡力量存在著的威權。但最終,他被替代了,由一個徹底的沒有底線的人取代了。
田貴把村民們變成了傀儡,把村花秋蓉變成了自己的老婆,把自己塑造成了從土匪手中拯救了村莊的大英雄。人們編撰了歌頌的歌謠,每日合唱,擺出了整齊劃一的動作表達崇拜,他成為了傳奇,一個降臨的救星。人們放棄了私欲,財產甚或愛情,終日聚集在一起吃飯,幹活,別無他求。 世界上所有曾經真實存在過的烏托邦,無論建立方式還是維系方式從來都是如出一轍的,依靠恐懼和蒙昧。那個村莊面臨的其實是一個已經發生劇變的時代,自行車代替了馬匹,火車也即將駛來。
哪怕是那場曾經引發了死亡的,猥瑣的偷情,但被放諸於一個被洗腦的社會之中時,都顯得令人動容,還有秋蓉當年寫給自己情郎的幾封信,某種意義上說,重讀那幾封信的心理衝擊,相當於啟蒙,那不是宏大的啟蒙,並沒有從整體意義上教化著人們明白自己被愚弄,而是從微小的、自我的、個體化的、私密的細部進入,喚起自己切身的記憶,對於愛情的感受,以及身體層面的溫存,這微小的悸動足以顛覆掉巨大的蒙昧。
絕大多數此類題材都會呈現得冷峻,即便走喜劇路線,也大都是黑色喜劇,但《健忘村》卻選擇了戲謔,它有著眾多港片中才會有的混不吝和無厘頭,還充斥著無處不在的綿柔的台灣腔。應對著這個其實冰冷的內核與題材,這種呈現方式確實時不時令人跳戲。從電影本體上講,它有很多瑕疵和令人尷尬的不響的包袱,但在這個時代,它所專注的主題仍然值得被反復訴說。
憂愁是我們正常生活的一部分,憂愁、焦慮之所以存在,是因為獨立思考,是因為與現實生活中的那些無奈和褶皺。所謂的負面情緒不可能被如此單純的抹除而保留其他美好的部分。你要麼成為完整的人,面對完整的情感,要麼淪為傀儡。所以,提防那些想為人們締造烏托邦的人吧。
健忘村面臨的是一個變革的時代,一個注定要開放的時代,人們擁有了被叫作鐵馬的自行車,更即將迎來火車,只屬於某些人操控的「桃花源」終將必須融入更廣闊的世界。
最後,一切都看似被撥亂反正地拯救,秋蓉被推舉為村長,她回魂了所有人的記憶,但仍然剔除了一部分——自己被許配給村里的無賴那一段。而仔細看看,每個人身上仍然都貼著一個布條,寫著嶄新的名字,所以說,那真的是回魂了每個人嗎?她每天笑意盈盈,看似給了人們一個繁花似錦的時代,但仍然在欺騙村民,從這個意義上說,她其實仍然是田貴的變體罷了。她的控制方式顯得柔軟又魅惑,但冷酷的內核從未改變。不知道有多少人領略到了她笑容背後的殘酷。
電影的片頭,曾志偉扮演的石老爺讓手下放著兩個風箏,只有身子,沒有腦袋,一直在飄飄蕩蕩。那是誰的影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