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澤清:不流一滴血,也要讓你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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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荒也(北海道)

編輯|青楠(西安)

2015年,黑澤清憑借《岸邊之旅》獲得戛納一種關注單元的最佳導演獎。而《電影手冊》也為未選入主競賽單元打抱不平的同時,將其選入年度十佳。甲子年已過的黑澤清,今年仍保持著旺盛的創作力,連續推出《毛骨悚然》和《底片上的女人》。繼《生存執照》(1999)年以來,這卻是黑澤清第二次來訪威尼斯。

值得一提的是,不同於《岸邊之旅》,《毛骨悚然》選擇了在主流商業院線上映。從電視到網路媒體,也都是對本片的宣傳不遺餘力。從選角上而言,即有香川照之(《蛇之道》[1988],《東京奏鳴曲》[2008]),西島秀俊(《生存執照》[1999],《藏屍樓》[2005])等黑澤清電影常見的熟面孔。也有竹內結子、東出昌大、川口春奈等明星陣容。可以說,《毛骨悚然》被建構在作者性和商業性雙重坐標軸之上。

令人恐懼的是什麼

犯罪心理學家高倉(西島秀俊 飾)在一次犯人挾持人質的過程中判斷失誤,從而離職。任教於大學、遷居至郊外,打算從此和妻子康子(竹內結子 飾)過上平靜生活。但高倉無意中被多年前一家三口離奇失蹤的未決案件吸引,並在昔日同事野上(東出昌大 飾)的勸說下,開始著手重新調查訪問當時唯一的幸存者,長女早紀(川口春奈 飾)。

而與此同時,電影的另一條暗線同時並行。妻子和鄰居西野(香川照之 飾)之間發生了種種匪夷所思的遭遇。早紀逐漸恢復記憶,案情得到突破性發展。終於在早紀的鄰居家內發現了自己家人的屍體,和另外鄰居夫婦的兩具屍體。然而,新的問題又浮出水面。兇手不是鄰居夫婦,到底又是誰呢?在一次散步回家的途中,高倉無意發現自己家和西野家的位置關係,恰好和當年早紀家與其鄰居家的位置關係完全吻合。然後又聯想起,妻子自從認識鄰居西野而發生的一些不尋常的舉動。也就是在這里,相互平行的明暗線合二為一,電影開始走向後半部分。

作為犯罪心理學家的直覺,馬上打電話給野上委托調查。野上獨自來到了西野家,察覺到異樣卻為時已晚。野山的死讓高倉得以確信,數年前三口之家與其鄰居夫婦,一共五具屍體的謀殺案很有可能就是現在他的鄰居西野所為。而此前埋下的伏筆,西野的女兒阿澪(藤野涼子 飾)有一次恐慌的告訴高倉:「那個人不是我父親,我完全不認識他」。

觀眾得以突然豁然開朗,但卻又不禁不寒而栗。因為這意味著,如今的鄰居主人不再是西野,西野一家三口很有可能早已被殺,就像多年前一家三口被殺一樣。阿澪和早紀也同樣作為唯一年幼的女性幸存者存活著。(從後半部分我們得知,香川照之扮演的鄰居其實並不親手殺人,而是用藥物操作和精神催眠來操縱人殺人。這並非出於膽怯,而是一種更讓人毛骨悚然的謀殺方式。意志相對薄弱的小女孩更容易成為操縱的對象,所以得以存活。)如今作為西野鄰居的高倉夫婦,自然也讓人聯想當年早紀鄰居的兩口之家。而此時一個人留在的家的妻子危在旦夕。

那麼,香川照之扮演的鄰居既然不是西野,他到底是誰呢?他試圖復制多年前的謀殺,其犯罪的動機原因又是什麼?還有,他使用那些控制人心的注射藥物又是什麼?這些,電影從頭至尾都沒有交代。換句話說,作為兇手的鄰居的社會屬性、犯罪動因、犯罪武器的原因在電影中始終欠缺著。其成為了完全被架空、被抽象化的存在。所以,與其說鄰居是讓人覺得毛骨悚然的對象,還不如說其象徵著內心的恐懼這一事實本身。反而言之,黑澤清試圖將那看不見的人們內心的恐懼以鄰居這一特定的人物設定方式視覺性的呈現出來。

那麼這種恐懼又是什麼呢?當康子對高倉說:你根本不理解(我)時,仿佛一切變得昭然若揭。沉迷於犯罪心理學的丈夫和專職於家務,唯有寵物相伴的主婦康子之間的情感斷裂,恰好日本當代社會夫妻關係困境的顯現,而這也正是鄰居能輕而易侵襲而入的根本原因。鄰居所象徵性代表的恐懼,其實早已隱藏在我們每個人的內心深處。而這也說明了本片作為懸疑片的同時也植入了另一個愛情劇的內核,高倉在拯救喪失意志妻子的過程中,看起來是一次次對愛的呼喚和試圖著對情感的修復,其中參雜著愧疚。

作為主角的空間

電影改編自第十五屆日本推理小說新人獎得主前川裕的同名小說《毛骨悚然》。更為準確的說,日本上映時的標題為《毛骨悚然 虛假的鄰居》。顯然對象的補充很是必要,因為這意味著更能傳達出,那種日常中的非日常,恐怖潛伏在我們身邊的恐怖感。「虛假的鄰居」不僅僅指人,也表示著空間的位置關係。而無論是敘事還是人物刻畫,攝影手法層面上,空間都在本片中占據了決定性作用。

如上所述,電影分為前後兩部分。分界點出現在並行中的明暗雙線合二為一,也就是高倉意識到自己的家和鄰居的位置關係與六年前的案件如出一轍的時候。而隨後野上進入了西野的家,之前康子的三次拜訪,從庭院外到玄關門口的限制被打破,也就是在這里,電影第一次展現出西野家的內部結構——那條昏暗泛著綠光,塑膠薄膜包裹的長廊。

同樣,伴隨著野上之後的第二個闖入者老刑警(笹野高史 飾)的移動下,有如希區柯克電影《驚魂記》中般的地下室逐漸浮現在觀眾眼前。但卻不是象徵子宮的精神分析空間,而是一種非現實的異化空間。那褶皺的牆壁仿若將人帶入另一個次元,和明亮通透,充滿生活氣息的高倉家形成鮮明的對位關係。同樣,相較於用二次橫搖將高倉家室內的空間結構展現的一覽無餘,西野家的具體空間結構幾乎完全不知。就好像香川照之扮演的鄰居到底是誰,我們無法得知一樣。

空間的位置關係相對應著人物的心里人格塑造。還體現在本片中隨處可見的高低位置差之上。比如,西野家處在高倉家的斜坡道上方。鄰居站在地下室的台階上方指令康子槍殺自己的丈夫。鄰居抓住康子的手時也是處於隧道口斜坡上方等等。以及,與西野同為混合型犯人站在樓梯上方挾持著人質的電影開端,形成完美的呼應。支配者總是處於絕對的高處(斜坡、台階、樓梯)的主題,在本片的結尾處更是發揮到極致。鄰居挾持著三人離開西野家,尋找新的安居處。他站在屋頂用單筒望遠鏡俯瞰著整個城市,直到視線再次停留在相鄰的兩家之時,只是發出捕獲到新的獵物般猙獰的笑。空間,成了判斷捕殺獵物的唯一標準。

採訪

記者:這部電影的原著,前川裕的暢銷推理小說您已經讀過了嗎?

黑澤清:讀完了。非常有意思。只是,回憶的部分對這部電影來說不必要,所以刪掉了。其實對電影來說,回到過去的時間設定並不大適合。如果是書的話,我們在持續閱讀的過程中自然而然的帶入了過去的場景。但是電影中插入回想的鏡頭一般會變得比較無趣。對觀眾來說,電影主人公現在做什麼,接下來該怎麼做,好像才是關心的重點。所以,把原著改成了現在進行時的方式。

記者:相較於原著,在電影中這里刪減了,這里平衡了原著之間的關係,是那些地方呢?

黑澤清:因為原著中出場人物非常的多,所以盡可能的想縮減到最小。但原著中,「尋找的犯人其實也許近在身邊」這個想法非常的好。那麼把它放到電影里,縮減的最終結果就成了,犯人就是鄰居。

記者:感覺在電影中如何處理,我們實際生活中可能發生的部分和作為電影的戲劇性表現的部分之間的平衡關係非常的有意思。尤其是,西野(香川照之)的房屋,屋內放置的各種各樣的道具很是印象深刻。

黑澤清:也可以從頭到尾用寫實的表現,實際上生活中類似的事件曾發生過,用它來模仿設計西野的室內其實也是一種方法。這樣的寫實的電影也許也很有意思,但比起雖然完全不是非現實的,但至少也不至於讓人產生「誒,這是實際發生過事嗎」的疑問,而是更多的想讓人覺得「這是娛樂片這是虛構的,請愉快的觀賞」。所以猶豫再三之後,決定了這樣一種黑暗奇幻類的基調。那些道具和室內設計都向美術指導商量了下,「雖然太突兀了不好,但不太寫實會更好」。他們也都積極配合。

記者:還有。到了後半部分出現了各種讓人震驚的場景,這其中也包含很多有意思的想法和主意吧。

黑澤清:因為原著是這樣的,後半部分在某個地方不得不去處理屍體。這才是很寫實的分屍描寫。這樣的場面也可以拍,但是我對滿是鮮血的場面比較不擅長。電影中出現血真的非常反感啊……不流一滴血,那麼怎麼很好的處理這個問題,後來想了想,用了很過分的辦法(此處沒有劇透)。那個屍體的處理辦法,事前助導演親自示範了下(笑)。

記者:讓香川照之扮演西野這個角色沒有猶豫嗎?雖然是懸疑推理片,但是犯人的行為舉止也太奇怪了……

黑澤清:不把這部電影當作懸疑片並沒有問題。明明犯人就是鄰居,但卻不主動提示犯人是誰。那麼,變得怎麼讓觀眾無法預知接下來的劇情發展會更有意思。

鄰居是一個自由奔放,行為不符合常理的人。雖然是壞人,但是不想把他當作是盜名欺世的人。這樣的角色,香川以外再無他選。香川也半開玩笑道:「類似西野這樣的人,身邊也有幾個呢」。但是關於角色設定多說半句不滿。其實,像西野這樣的人,不就可能是一些政治家和社長麼?

記者:不符合常理,但卻又好像擅長操控人心,真是恐怖呢。另外,西島秀俊扮演的高倉,和竹內結子扮演的妻子的行為也有很多讓人很不解的地方。

黑澤清:這兩個人都是在不知不覺中,主動的闖進了危險的地方。也許是一種自我毀滅的無意識在驅使,鄰居卻正好有機可乘。高倉夫婦在某種意義上是自作自受。還有,香川扮演的西野並不是「惡魔化身」,他的自由奔放,不被任何事物束縛,甚至連自己有錯都不會認同的為所欲為,逐漸「侵蝕」了高倉夫婦。對被日常生活和工作束縛的人來說,反而羨慕西野這種人。當然也不是主張說「好人無奈的生存著,壞人自由的生存著」。但是拍這樣題材的電影,無論如何壞人總是看起來更酷一些。

記者:您的作品在全世界受到好評,這部作品也在很多地方上映,《毛骨悚然》的恐懼在全世界共通嗎?

黑澤清:關於這個很有意思。前天收到香港記者的採訪的時候也被問到同樣的問題。高倉夫婦帶著特產去拜訪搬家後的鄰居的場景,在香港這樣的事情絕對不會有,被問到是不是在日本每個人都這樣嗎?我的回答是:「雖然沒有到那種深交的地步,但是因為受不了完全不了解的人住在隔壁,所以去拜訪的人也有」。然後得到這樣的回復。「這非常的日本,在香港,能來往的話就經常來往,沒有什麼來往的話,連話也不會去說」。所以,可以說是這部電影是在日本文化背景的基礎上製作的吧。

記者:這種文化差異很有意思呢。

黑澤清:但是我相信電影的有意思的地方在全世界共通。比如我們看那些我們曾沒有去過的國家的電影時,即便是電影中的人物的動作和日本完全不同,但是自己還是能理解肯定是如何如何樣子的,沒有任何違和感的被故事吸引。再比如,前幾日去柏林電影節記者發布會上也是,最初以為德國人很刻板,結果現場一片笑聲。雖然也許沒有很誇張的反應,但是日本的觀眾也一定也感受到了同樣的笑點吧。

記者:感謝您的耐心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