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士」畫家莫蘭迪,全家少與人交往,妹妹們一生未婚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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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黃薇

最近清宮劇《延禧攻略》熱播,也帶火了「莫蘭迪色」一詞。說是劇中服飾清淡雅致的配色十分考究養眼,正是來自看上去灰灰啞啞的國際流行色「莫蘭迪色」——一種以義大利畫家喬治·莫蘭迪命名的色系。說起色彩的繽紛之名,靈感來源不一而足。《延禧攻略》所用色調在中國傳統色系中其實都能找到來處,中文裡有關顏色的詞匯尤其蔚然可觀,敏銳精微。色彩最常見的得名方式是自然界的擬物摹形,比如中文的桃紅、胭脂、鵝黃、柳綠、湖藍、竹青、月白、紫檀、藕荷、赭石……讀起來就覺音韻裊裊,古風浩然。

《靜物》,1939 年,莫蘭迪,布面油畫

在莫蘭迪色之前,馬卡龍色也火過好一陣子。這種色系多是薄荷綠、櫻草粉、檸檬黃、香芋紫這些甜美嬌俏的顏色,直接得名於同名的法式甜點。外形可愛的小圓甜餅馬卡龍,原本是種類似農夫麵包的樸素主食,直到路易十五時期進駐凡爾賽宮,才搖身一變為馬卡龍色系的精美宮廷點心。它最著名的擁躉就是路易十六的王后瑪麗·安托瓦內特,她還將自己的帽子命名為「馬卡龍」,所以索菲亞·科波拉在電影《絕代艷後》中,直接為這位王后打造了一個夢幻般的通體馬卡龍色的凡爾賽宮。如果要描述莫蘭迪色,大概就是洛可可風的馬卡龍色全蒙上一層灰調子,這些被冠以「高級感」的中低彩度的顏色,顯得沉靜內斂,一如為它們賦予名字的畫家其人。

莫蘭迪最標誌性的畫,便是一堆瓶瓶罐罐的靜物畫,彼此無限組合,用色平淡,仿佛它們很快會融入背景之中隱沒不見。從20世紀三四十年代,一經找到屬於自己的繪畫語言,莫蘭迪便這麼畫到去世。

他被稱為「隱士」畫家,漫長單調的遁世生活反倒在畫家那裡顯得格外特殊。莫蘭迪終生未婚,早年父親去世後,一直和母親、三個妹妹同住,妹妹們也一生未婚嫁。全家人以半隱居的方式,住在家鄉博洛尼亞的公寓裡,少與人交往,夏季他就到附近格裡紮納鎮山上度假寫生。莫蘭迪20多歲也有過遊覽佛羅倫薩、羅馬的藝術之旅,但此外便鮮少離開博洛尼亞,66歲生平唯一一次出國,也僅僅是到瑞士辦個人畫展。他晚年才有獨立的畫室,此前臥室就是工作室,放著一張火車臥鋪般的單人床,年復一年在這裡描繪他的神聖繆斯——瓶罐杯盒。

這種淡然是與生俱來,還是後天的選擇?1907年莫蘭迪進入博洛尼亞美院預科班,當時大家言必稱立體主義,潮流青年也不甘落伍。他早期的作品中有濃厚的立體主義風格,畫過一些解構變形的靜物與女體。莫蘭迪最鍾情塞尚的畫,深刻影響了其個人創作。即使日後走出立體主義,塞尚對於物體抽象性的表現,將描繪對象簡化提純為幾種重要的圖形,如四面體、三角形、圓柱體等,還是留在了莫蘭迪的畫中。

1953 年,莫蘭迪凝視著他的畫中繆斯瓶瓶罐罐

莫蘭迪生於1890年,生活在義大利歷經巨大變革的年代,但社會與時代從未出現在他的畫布上。莫蘭迪參與過社會政治活動,一戰爆發的第二年,他服兵役不久因重病退伍;他還讚成過法西斯主義,因為法西斯主義標榜高舉國家、民族傳統價值,而莫蘭迪非常推崇義大利古代藝術,存在契合之處。但當社會形勢改變,1937年後他再不提了,發現自己無法與法西斯主義茍同。這種遊離主流的淡漠態度,使他在1943年還曾被政治警察拘捕。種種期望的落空,促使他轉向內心,有意識選擇了這樣一條孤寂避世的道路。1960年,他坦言自己的信念:「信奉為藝術而藝術,而不信奉為宗教、社會正義或民族榮譽而藝術。我最不能容忍的莫過於藝術本著為其他目的,而並不為藝術本身。我從未在作品中解釋任何有謀劃性的東西。」

無論時代風潮如何起落,藝術流派輪番登場,莫蘭迪只畫自己想畫的東西。他當然會遭受忽略與排斥,法西斯統治的時代,推崇的是社會題材與壯麗風格,莫蘭迪是被嘲弄的對象。他40歲之前一直在小學教美術,直到1930年被母校聘為版畫教師。莫蘭迪深居簡出,每天僅很有規律地出來散步一會兒,曾有記者描述他醒目的形象,「一個平凡的小城,這裡的每個人都長得又矮又胖,但莫蘭迪卻高大而瘦削,穿著寬鬆的衣服」。他的畫幅都比較小,如同一個微觀的安靜的小世界,風景畫也是如出一轍的色調,畫的全是只從臥室窗口看過去的一方天地。莫蘭迪把靜物畫看作是超越時間之事,賦以時光永恒之感。

最讓人印象深刻的莫蘭迪色,據曾到他工作室參觀的美國作家愛德華·羅迪蒂所言,畫家卻是先用濃艷色彩打底,然後在上面覆蓋一層層灰色或白色。這造成了一種類似壁畫的效果,每種顏色都像畫在潮濕的石灰牆上,淡而不躁、灰而不悶。看似無奇的靜物組合,也出自莫蘭迪無數次的擺放調整,據說他能一整天試驗擺弄瓶罐,最後畫面中呈現的是精微的和諧,含蓄的溫潤,一種毫不做作的寧靜。就像羅伯特·休斯的那句著名評語:「莫蘭迪的畫不想說服別人,也沒有自我辯論。」

莫蘭迪色大約是在洛可可風的馬卡龍色上全蒙上一層灰調子,這系列中低彩度的顏色樸素淡雅,沉靜內斂,一如為它們賦予名字的畫家其人

畫家陳丹青稱莫蘭迪很「性感」。他拿和尚舉例,和尚清心寡欲,因而非常懂得吃,懂得辨別食物細微的差別。「修士」之名與性感看似離題千里,但陳丹青認為這種性感正來自「他可能把他最最敏感、最最敏銳的、對於邊線的、對於色彩的、對於淺灰色這種原色無止境的這種微妙,是他泄欲的方式」。陳丹青還提到西方靜物畫與中國花鳥畫的聯繫,他說莫蘭迪有種頹廢的美,這並非是負面的詞,而是一種稀有的、帶上時間感才會積淀出的頹廢的美,中國的眼睛最能在莫蘭迪的畫上找到這樣的美。確實不少中文論文,將莫蘭迪比作東方的「八大山人」,莫蘭迪超脫於世的性情,「寧靜」而近「永恒」的境界,簡潔的禪意,實與中國的文人畫有意趣相通之處。他那不斷重復著的看似有限的母題,往往引導觀者生出無限的冥想。

戰後1948年威尼斯雙年展上,莫蘭迪摘得繪畫一等獎,這是他的藝術獲得廣泛承認的重要轉折點。畫廊和收藏家開始排隊跟進購藏。莫蘭迪堅持不讓外界破壞他安靜的生活狀態。他也不喜歡去看展覽,「會攪得我兩三天都心煩意亂」。雖然畫風極簡,但並不多產,莫蘭迪對此詢問的回應是,「我從來沒多想,我真的不關心這個。」1964年他在家中安詳去世時,畫架上還留有一幅尚未完成的靜物。

莫蘭迪對自己走過的藝術之路,其實頭腦異常清醒,「我這一代的義大利藝術家曾經害怕自己的風格太‘現代’,太‘國際化’,而不夠‘民族的’或‘帝國的’,我卻一直悠然自得,這可能是因為我對褒獎所需甚少。」再看莫蘭迪畫中的詩性,那清明素樸的莫蘭迪色,有如現代人一方鎮定焦慮迷茫的清醒劑,百看不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