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經有個阻止希特勒上台的機會丨大家·見書

《教宗與墨索里尼》

[美] 大衛·I.科澤著

陶澤慧譯

理想國 | 上海三聯書店 2018年版

頁數: 608頁

定價: 108元

難度：★★★☆☆

讀解人：張明揚

難點：中國人對教宗的譜系本就異常陌生，自然也不會知道教宗庇護十一世。所以。你更不會知道，或許也沒興趣，二戰和教宗能扯上什麼關係。

價值：這是一本「秘史」，哪怕你是一個多麼深度的二戰史愛好者。庇護十一世是誰？他又哪里有能力和權勢熏天的墨索里尼「博弈」，更別提深刻地改變了法西斯黨乃至整個戰前世界的走向。

1939年2月11日，教宗庇護十一世本準備發表一個向墨索里尼與種族主義開炮的「激進演說」。如果這個演說發表了，這將宣告著教宗與墨索里尼——這一對曾經同仇敵愾漸而貌合神離的盟友——毅然決然地徹底決裂。

甚至演說的日子也是庇護十一世精心選擇的——《拉特蘭條約》簽署十周年。十年前，也就是1929年2月11日，教廷與墨索里尼政府簽署了《拉特蘭條約》，結束了義大利政府與羅馬天主教會長達數十年的敵對關係，或許更重要的是，這也是教宗庇護十一世與墨索里尼政治「友誼」的巔峰。

《拉特蘭條約》的簽署現場

從合作的巔峰到徹底決裂，恰恰相隔了整整十年。

如果庇護十一世的這個演說發表了，教廷、義大利，乃至二戰前的世界都可能將會發生一些非常微妙且牽一發動全身的改變。

只差一天。

在這個演說發表前的一天，也就是1939年2月10日凌晨，庇護十一世「駕崩」。只差一天，重病纏身的庇護十一世就有機會發表他「最後的演說」，將教廷與墨索里尼已暗流湧動的矛盾徹底公布於世，向全世界的天主教徒譴責墨索里尼對希特勒邪惡種族政策的亦步亦趨。

這既是他第一次下決心這樣做，也是他最後一次有機會這樣做。

可惜，上帝沒有給庇護十一世這個機會，讓他錯失了與墨索里尼的決裂，也讓他的人生帶著「獨裁者合作者」的爭議而無法完成去世前的救贖。

大衛·I.科澤的《教宗與墨索里尼：庇護十一世與法西斯崛起秘史》一書就是從庇護十一世的去世開始講起，對他錯過的演說唏噓不已。

《教宗與墨索里尼》

[美]大衛·I.科澤著/陶澤慧譯

理想國|上海三聯書店2018年版

坦白說，我在讀這本書前，除了《拉特蘭條約》之外，對庇護十一世了解甚少，正如這本書的書名「秘史」所暗示的那樣，對庇護十一世與墨索里尼的恩怨情仇更是一無所知。

更不必說，羅馬教廷與天主教本就以各種繁復的典章制度著稱，以至於你在摸索到這本書的巨大閱讀快感之前，必須克服各種知識「硬核」。

結盟

1922年，對教宗庇護十一世和墨索里尼而言都是一個掌權之年。

在這一年，庇護十一世成為了教宗，法西斯黨創始人墨索里尼成為了義大利新任總理。

但在他們各自掌權的伊始，權力都各有各的脆弱。

庇護十一世貴為天主教世界的第一人，有著對他頂禮膜拜的數億教徒。但是，自從教皇國在義大利的統一戰爭中被「消滅」之後，歷代教皇出於義憤與尊嚴，將自己困於梵蒂岡那方寸之地當中，等同於喪失了一切世俗權力；而在信仰的世界中，天主教不僅受到了自由主義和布爾什維克無神論的挑戰，在全球範圍內還要面對咄咄逼人的新教。可以說，庇護十一世所繼承的「皇冠」是異常沉重的，他尤其需要尋找一個盟友來復興教宗的世俗權力。

庇護十一世

墨索里尼是義大利王國的第一人，也是法西斯黨的實控人，懦弱怕事的國王對這位總理言聽計從。但是，此時義大利的民主勢力猶存，街頭暴力基因濃厚的法西斯黨在議會民主制中有些無所適從進退失據。可以說，墨索里尼至少在一開始還是一個相對弱勢的獨裁者，他非常需要一個超越民主制的合法性來源，也需要4200萬天主教徒的支持。

最關鍵的是，庇護十一世和墨索里尼在價值觀上有一些驚人的相似。正如《教宗與墨索里尼》一書所說，「他們都不認同議會民主制……他們都認為共產主義將帶來極大的威脅；他們都認為義大利正深陷泥沼之中，而當前的政治制度已經無藥可救」。

墨索里尼和法西斯青年

墨索里尼第一個伸出了橄欖枝。他在就職後的第一次國會演講中，就公開向天主教和教宗庇護十一世示好，自從義大利王國成立以來，還沒有哪位總理讓「天主」一詞出現在公開講話中。

庇護十一世對此顯然很滿意，更讓庇護十一世堅定了結盟決心的是，墨索里尼將自己的一家變成了「天主教家庭」，他的三個孩子在同一天舉行了首次聖餐禮和堅信禮。

《教宗與墨索里尼》一書記錄了一則墨索里尼討好教會的細節。妻子雷切爾本來與墨索里尼一樣都是堅定的反教會者，在墨索里尼的強迫之下，她違心地「受洗」。但當墨索里尼「變本加厲」地要求和她補辦天主教婚禮時，雷切爾拒絕了。因此墨索里尼偷偷將神父帶到家中，沖進廚房「脫掉她的圍裙，把她架到水槽前洗了手，然後又將她領進客廳。趁她逃跑之前，神父趕緊為他們舉行了婚禮儀式」。

庇護十一世給予的回報是，在墨索里尼政治生涯最危險的時刻，在法西斯黨在國會中四面楚歌的時候，他與教廷堅定地站在了墨索里尼身後，強令天主教政黨支持法西斯黨，幫助墨索里尼度過了危機。

墨索里尼掌權

可以說，如果沒有庇護十一世的支持，墨索里尼的政治生涯很可能將終結於1929年；如果沒有了掌權中的墨索里尼，以他為政治偶像的希特勒能不能在德國上台還未可知；即使希特勒能夠上台，沒有了墨索里尼和義大利的支持，希特勒還敢不敢以不斷挑釁的態度面向英法直至走向二戰爆發，也是未知數。

一路推論下去，庇護十一世與墨索里尼的政治結盟，正如書名所說的那樣，與「法西斯崛起」息息相關，可能也掌握著二戰爆發的部分密碼。

如果沒有《教宗與墨索里尼》這本書，庇護十一世的「歷史地位」可能就被遮蔽了，以一個無權無勢人畜無害的教宗形象記錄在歷史中。

暗戰

巔峰即意味著下坡路的開始。

兩人的結盟與「友誼」在1929年達到了巔峰。這一年的2月11日，教廷與墨索里尼政府簽署了《拉特蘭條約》。

但是，正如《教宗與墨索里尼》一書所說，「無論墨索里尼還是教宗都沒法對這份條約完全滿意」，「雙方都小心戒備地保護著自身的權力，他們兩人都很容易大發雷霆」。

似乎就是從《拉特蘭條約》和1929年開始，正式結盟的庇護十一世和墨索里尼開始矛盾叢生，但為了共同的利益，兩人都小心翼翼地將衝突控制在小範圍內，基本都是以私下里的互相攻擊為主。在場面上，兩人還是以合作為主，互有攻守地達成了很多項合作。

梵蒂岡的領土界線圖。此界線在《拉特蘭條約》簽署時確認。

1932年2月11日，在《拉特蘭條約》簽署三周年的當天，墨索里尼甚至還親赴梵蒂岡，和庇護十一世進行了被當時全球輿論稱作「歷史性」的會面。盡管墨索里尼拒絕依照常規向教宗鞠躬並親吻戒指，但他還是在會面結束後到聖彼得大教堂跪地做禱告，不過墨索里尼喝止了一切拍照，據說真實理由是「任何照片都不可以出現跪在地上的領袖」。

一個人的橫空出世打破了庇護十一世和墨索里尼之間的這種溫情脈脈的虛偽。

這個人就是希特勒，像第三者一樣讓庇護十一世和墨索里尼的結盟再也無法長期維系。

1933年，希特勒成為德國總理。

希特勒子1933年年初剛上台時，庇護十一世還曾對他抱有莫名的幻想。這一年的3月，庇護十一世的話讓法國大使頗為驚訝，「第一次有政府敢於如此堅定的譴責布爾什維克主義，它與我們站在了同一戰線上」。

在接下來的競選中，庇護十一世給德國天主教會的主角們帶話，停止反對希特勒。此時羽翼未豐的希特勒也很懂得投桃報李，宣布「教會是維系本國國民凝聚力的重要因素」。

這兩人的「友誼」連一年都沒撐過。在1933年的聖誕講話中，庇護十一世就已經表達了對納粹政府的失望。

一開始，庇護十一世還曾希望墨索里尼能夠成為「中間人」，來調解教廷與希特勒的矛盾，「引導」希特勒仿效墨索里尼與教廷深度合作，拋棄那些危險的觀點。

從《教宗與墨索里尼》一書中可以看出，墨索里尼也的確曾想過做中間人，但在希特勒激烈的反教會觀點面前，墨索里尼能做的僅僅是，向教宗「隱瞞」希特勒最激進的那些語言，擔心教宗知道後徹底決裂。

1936年10月25日，義大利和德國之間宣布結盟。

但這一天還是來了。

當希特勒和納粹德國的種族主義傾向不斷暴露時，這顯然挑戰了庇護十一世和羅馬教廷的基本價值觀，雙方至此連表面上的和平都無法維持了。

此時，庇護十一世對墨索里尼的期望也從「中間人」變成了「共同對付希特勒」。

墨索里尼並不想坐視教廷和納粹德國交惡，雖然親疏有別，但理論上這兩方都是他的盟友。1937年5月，憂心忡忡的墨索里尼還曾告誡德國外交部長牛賴特稱，「與教會的爭端正在影響第三帝國的聲譽」，建議納粹黨人仿效義大利允許公立學校設置宗教課程。

但當墨索里尼發現希特勒和教廷的矛盾已經水火不容時，他毫不猶豫地選邊站了希特勒。1938年5月，墨索里尼邀請希特勒訪問羅馬，庇護十一世對墨索里尼準備的盛大歡迎儀式異常不滿，「政府準備的活動怎麼能將希特勒推上神壇？這個人是基督和教會當今最大的敵人」。

在此之前，庇護十一世就給倒向希特勒一邊的墨索里尼定性稱，「領袖已經失去理智了」。

1938年下半年，當墨索里尼追隨希特勒在義大利通過了一項種族主義和泛反猶的法案時，價值底線被侵犯的庇護十一世終於開始誠實地面對這一切：教會和他本人被墨索里尼利用了，倒向希特勒的墨索里尼不再可能是教會的盟友。

1938年11月11日義大利報紙頭版：法西斯政權批准了種族法。

或許是覺得底線被破忍無可忍，又或許是自感大限將至時不我待，庇護十一世開始認真考慮本文一開始的那次演講——正式和墨索里尼決裂，向種族主義宣戰，

雪藏

距1939年2月11日只差一天，庇護十一世就將要發表他這則注定要震驚世界的演講。

如果這則演講發布了，義大利的天主教徒對墨索里尼會產生多大程度上的不滿與嫌隙？墨索里尼的政治地位是否會得到極大撼動？國王和他的政敵們是否會趁機奪權？……二戰還會是我們看到的那個二戰麼？

太多的不確定性和未知。

墨索里尼與希特勒在柏林

但或許可以確定的是，如果這則演講發布了，庇護十一世的歷史「人設」將會發生很大程度的「反轉」：盡管一度被墨索里尼所惑，「不恰當」地結盟多年，但在去世前的最後一刻，教宗完成了「救贖演講」，不懼利害地與法西斯黨決裂……

當庇護十一世發現自己一病不起，可能無法完成這次演講時，他本來還留了後手：印刷了演講文字稿，在2月11日當天發給各位主教，將他最後的聲音傳播出去，做到沒有演講的「決裂」。

一個人的出手破壞了庇護十一世的遺願。

這個人叫歐金尼奧·帕切利，是教廷的樞機主教，對庇護十一世忠心耿耿，但他卻自認為更忠於教廷，唯恐教宗的最後演講讓墨索里尼鋌而走險，將教廷推向毀滅的邊緣。

歐金尼奧·帕切利

事實上，在庇護十一世生前，也正是因為作為「鴿派」的帕切利的苦心經營，多次按捺住教宗的衝動，才讓教廷與墨索里尼沒有提前走向決裂。

庇護十一世去世後，墨索里尼即得知了演講稿的存在，他聯繫到了帕切利，表達了他的訴求。

然後，帕切利清理了庇護十一世的書桌，收繳了所有演講稿小冊子——它們本將在當天發放到各位主教手中而大白於天下。

三天後，聖彼得廣場上的使徒宮飄出一道白色的煙霧，忐忑等待中的信徒們群起歡呼，新的教宗選出來了。

教宗的名字就叫帕切利，三天前他剛剛收繳了小冊子。

是為庇護十二世。一個墨索里尼感到很滿意，不喜歡惹事的新教宗。

庇護十二世

1999年，美國作家約翰·康威爾出版了《庇護十二世秘史》一書（又是《秘史》），將庇護十二世稱作「希特勒的教宗」。

但也有說法稱，庇護十二世是「忍辱負重」，是辛德勒式的英雄，在戰時挽救了數千猶太人的生命。

庇護十二世在世時，庇護十一世「最後的演講」始終無法重見天日。

整整二十年後，在庇護十二世去世四個月後，新教宗若望二十三世終於發布了這份演講的節選。或許是礙於庇護十二世的為尊者諱，全文仍然處於雪藏狀態。

直到2006年，教廷才開放了庇護十一世執政期間的檔案，這份演講的完整版本才得以公之於眾。

然後，才有了這本書。

>>>>欲了解「守夜人計劃」，請閱讀大家公眾號第二條內容《如果閱讀有「瓶頸」，我們想試著打破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