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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俄羅斯而言，轉讓阿拉斯加可以為其帶來以下好處: 破解俄國的財政困境、通過拉攏美國平衡英國的影響力、避免英國在阿拉斯加開辟第二戰線、扭轉過度擴張帶來的力有不逮，將俄國的遠東戰略重心轉向東北亞。
俄美對阿拉斯加轉讓案的考量
在阿拉斯加土地交易中，對於俄美雙方來說，這場交易到底是什麼樣的性質，歷史學家們有著不一樣的認識。美國人多年來以「阿拉斯加購買」作為研究題目，俄國學者則通常以「阿拉斯加出售」為題，中國的學者既有說「購買」，也有說「出售」，還有說是「割讓」的。我認為，這場交易不管是以「阿拉斯加購買」，還是以「阿拉斯加出售」為題都有失片面，如果作為課題來研究，還是以「阿拉斯加交易」為題更加客觀全面。就這場交易的性質而言，用「割讓」來界定，對於交易一方來說帶有明顯的強迫性、不平等性，是恥辱的，顯然與當時交易雙方的心態不符，這場交易對於美俄雙方來說，都不具有這種性質。我認為，界定這場交易用「轉讓」更為合適，因為「轉讓」出於雙方情願，體現雙方意願，不帶有強迫性、不平等性。
一直以來，俄羅斯把領土擴張看成是強國地位的象徵，對土地貪得無厭，卻沒有實際的需要，也消化不了。尼古拉二世的親信維特就跟他保證：「由太平洋岸迄喜馬拉雅山峰，不僅亞洲甚至歐洲事務均將在俄羅斯的宰制之下。」對於嗜土如命的沙皇來說，為什麼會願意把阿拉斯加這麼廣袤的地方轉讓給美國呢？而美國為什麼在經歷了南北戰爭的浩劫之後，在財力十分困難的情況下，願意接手這塊在當時看來只是不毛之地的土地呢？這場交易背後體現出什麼樣的國際格局和外交特性？對於這筆交易，不管是俄國人，還是美國人，都有不看好者。沙皇做夢也沒有想到，當初他們央求著人家購買的、「廉價」的阿拉斯加，如今卻成了美國的一塊「風水寶地」。難怪，俄羅斯人至今還在心疼阿拉斯加呢。
俄國的考量
從俄國方面看，俄國轉讓阿拉斯加有深刻的時代淵源。其最直接的導火索就是俄國在克裡米亞戰爭中的不利和失敗，具體原因包括：
破解俄國財政困境的需要
19世紀50年代爆發的克裡米亞戰爭，不但改變了歐洲列強間的勢力格局，也使得俄國的財政越發吃緊。俄國在克裡米亞戰爭中大敗於英法列強後，沙皇亞歷山大二世意識到落後的農奴制已不合時宜，因此於1861年發動農奴制改革。為了配合改革的需要，俄國政府向當時歐洲最富有的羅斯柴爾德（Rothschild）家族大舉借款，年息五厘，眼看到了還本付息的日子，沙皇還拿不出足夠的錢。錢從哪兒來呢？1857年4月3日，俄國新沙皇亞歷山大二世的弟弟、當時主管海軍事務的康斯坦丁·尼古拉維奇大公正式向外交大臣戈爾查科夫提出建議，賣掉所有不必要的資產，把阿拉斯加賣給美國。
一是可以減輕俄國的財政負擔。盡管在阿拉斯加被出售後的數十年後發現，阿拉斯加擁有豐富的寶藏，森林面積14000萬公畝，鮭魚產量居世界第一位，金、銅、鉑、銀、煤、石油和天然氣等儲量極大。據最保守估算，美國人得到阿拉斯加的頭50年，從這塊土地上得到的純收入就已經超過了7.5億美元，「不毛之地」成了美國的一塊「寶地」。但是自白令開始，天寒地凍、人煙稀少的阿拉斯加並沒有給俄國帶來多少好處，俄羅斯人在阿拉斯加獲得的收入還不夠駐軍支出，阿拉斯加成為俄國財政的一個虧空點。皮毛貿易的衰落也使俄美公司瀕於破產。
阿拉斯加買賣原始支票，面額720萬美金，平均每英畝土塊僅值兩美分。
1860-1961年，俄國對自己在阿拉斯加的統治進行了調查，發布了一個內容廣泛的「北美俄國殖民地調查報告」。報告認為，如果俄國還想維持阿拉斯加的統治，至少還要每年持續投入25萬盧布，如果想深入統治，這筆錢無論如何是負擔不起的，美洲殖民地已經是俄國的負資產。賣掉阿拉斯加，就可以卸掉這個包袱。財政大臣М·Х·列伊金認為，俄美公司經營不善，如果政府繼續保留這塊殖民地，只有兩種選擇，要麼承擔俄美公司虧損，要麼政府接管阿拉斯加管理權，但這兩者都要政府付出巨大財力，然而，俄國的財政已經沒有能力承擔這一重負。
二是可以籌措資金。克裡米亞戰爭讓俄國人背負了巨額債務，從哪裡獲得更多的資金是俄國政府急需解決的問題。到1866年，俄國三年間需要借4500萬盧布，賣掉阿拉斯加，雖然不能從根本上解決俄國的財政困難，但是可以解燃眉之急。因為盡快籌集到450萬盧布償還舊債，沙皇俄國才有良好的信用能夠進行國際貸款，出售阿拉斯加利於還舊債借新債。
拉攏美國平衡英國的需要
俄羅斯人在美洲的擴張不僅引起英國的不滿，也引起美國的不滿。19世紀初，俄、美、英以及西班牙，在今天美國的加利福尼亞、俄勒岡以及太平洋北美西北海岸一帶，都存在一定勢力，哪個國家統治哪裡都沒有定論。俄國向南擴張的主要目的是要解決俄美殖民地供應困難的問題，通過購買的方式，在加利福尼亞取得了一小塊土地，取名「羅斯」。俄國的向南擴張引發美國、英國和西班牙的不滿。一些美國人聲言要將俄國趕出美洲。1818年，美英簽署協定，鼓勵美國向俄美地區滲透。沙皇分別於1821年9月頒布兩道敕令，決定對美實施貿易禁運，派兵前往北太平洋地區巡航，並將俄美公司壟斷權擴充到北緯51°。
1806年設計的俄美公司旗幟
沙皇的這兩道敕令，帶來的負面影響迅速體現出來，美國宣布要麼宣戰，要麼宣布敕令無效。沙皇雖然野心很大，但是俄國的力量有限，東西兩線跨越上萬公里，戰線過長會讓沙皇捉襟見肘。隨著巴爾幹問題的凸顯，沙皇不得不收縮戰線。1822年6月頒布敕令，要求俄國海軍將自己的活動範圍限定在靠近陸地的海區，不要超過俄美公司實際控制區。俄國在美洲的擴張，著力避免與美國產生矛盾。1823年，美國發表門羅宣言，表示美洲是美洲人的美洲，表明美洲是美國的勢力範圍，對俄羅斯人在太平洋西北部的存在表達不滿。
對於俄國來說，如何阻止美國對阿拉斯加的滲透就成為首要問題。經過幾輪談判，兩線受壓的俄國做出讓步，兩國簽署協定，俄國同意美國進入俄美地區，並將邊界線劃回北緯54°40?。由於俄國對美表現出善意，1853-1856年克裡米亞戰爭期間，美國宣布中立，實際上站在俄國一邊，這也為俄美轉讓阿拉斯加營造了良好的政治氛圍。俄國駐美大使斯捷科利認為，賣掉阿拉斯加就等於消滅了一個「俄美摩擦的火源」。俄國將阿拉斯加賣給美國是對美國的示好。
美國接受俄國的合同也是對俄友善，同時對制衡英國在北美洲的影響力發揮了重要作用。俄國駐美大使Э·А·斯捷科利認為：把阿拉斯加賣給美國，不僅使俄國卸掉一個包袱，而且對英國產生一種威脅，因為美國取得阿拉斯加後，便從南北兩面夾擊英屬俄勒岡，美英矛盾不可調和，這對俄國有利。康斯坦丁·尼古拉維奇大公也強調，「我們不要再自己欺騙自己了，必須看到，美國一直強調其在北美的所有權，想要控制整個北美，美國早晚要把阿拉斯加奪走，我們沒有能力保住它」，賣掉阿拉斯加可以避免俄美兩國在政治上可能產生的摩擦，從而加強合作。
康斯坦丁·尼古拉維奇大公
避免英國在阿拉斯加開辟第二戰線的需要
自19世紀30年代始，英俄矛盾日益尖銳。這種矛盾不僅體現在中東歐、東南歐、巴爾幹地區和中近東地區，同時也體現在北美地區。但是，就矛盾的主次來看，兩國在黑海兩海峽問題上的矛盾是主要矛盾，在北美的矛盾是次要矛盾。隨著俄國在克裡米亞戰爭的不利和失敗，沙皇認識到，俄國必須從阿拉斯加中擺脫出來，集中精力於歐洲和中近東地區，奪回在歐洲和中近東的優勢地位。
沙皇認為，將阿拉斯加出售給美國，可以有效阻斷英國吞並阿拉斯加，破除英國覬覦西伯利亞的企圖。隨著克裡米亞戰爭的不斷展開，俄國與英國關係日益惡化，過度擴張不但不能增強俄羅斯的實力，反而促成其衰弱。沙皇擔心，為了牽制俄國，英國很可能以他們在北美的殖民地為基地，侵吞阿拉斯加。如果將俄羅斯美洲轉讓給美國，既可以加劇英美矛盾，讓俄國坐收漁利，而且又在英屬加拿大與俄國本土之間楔進一個由美國領土所構成的緩沖地帶，從戰略上說這對俄國是非常有利的。
扭轉過度擴張帶來力有不逮的不利影響
進入19世紀中期，隨著俄國在國際舞台，特別是在歐洲舞台上一次次受挫，俄國一些有識之士開始認識到，對於俄羅斯而言，過度的領土擴張也會帶來一些不利影響，「領土延伸便代表弱點延長」。阿拉斯加距離俄國的中心地帶太遠，俄國殖民者在阿拉斯加定居的人從來沒有超過3000人。在一些俄羅斯人看來，阿拉斯加必然會丟，不是丟給英國就是美國，與其如此還不如賣出去換筆錢花。俄國實權派人物、海軍大臣康士坦丁曾指出：「美國一直強調其在北美的所有權，他們早晚要把阿拉斯加奪走，我們沒有能力保住它。」
俄國遠東戰略重心轉向東北亞的需要
從19世紀40年代開始，清政府陷入內憂外患之中，這為俄國侵略中國提供了可乘之機。東北亞地區不僅地域廣闊、土地肥沃，而且與俄國接壤，比起氣候嚴寒，人煙稀少的阿拉斯加地區，無論從哪方面講，東北亞地區都對俄國更為重要，對於鞏固俄國在東北亞的地位和利益更為有利。力主出售阿拉斯加的康斯坦丁·尼古拉維奇大公在給沙皇的信中指出：與其花錢和精力維持阿拉斯加，不如開辟更近的中國和日本市場。俄國的遠東戰略開始發生變化，並迅速取得成效。
中俄邊境俄羅斯一側
通過1858年中俄《璦琿條約》和1860年中俄《北京條約》，俄國奪取了中國黑龍江以北、烏蘇裡江以東100多萬平方公里領土，符拉迪沃斯托克成為俄國太平洋艦隊的基地，隨著俄國在阿拉斯加南擴遇阻，阿拉斯加在俄國東擴中的作用下降。從中國輕鬆漁利後，俄國也有越來越多的人主張將俄國擴張的重點轉向黑龍江流域。康斯坦丁·尼古拉維奇大公，俄國駐西伯利亞總督Н·Н·穆拉維約夫是最突出的代表。1866年，康斯坦丁·尼古拉維奇大公在給外交大臣和沙皇的信中表示，俄國遠東外交戰略應當做出重大調整，集中精力在中國東北拓展。歷史證明，這一重大決策對俄國強化在東北亞的地位產生了重大影響，而對中國的災難則進一步加重。
美國的考量
在美國，購買阿拉斯加也並不是一呼百應，也有許多不同聲音。在19世紀，當時的美國人也不知曉阿拉斯加的真正價值。面對如此廉價的土地買賣，拿出美國當年一年支出的2.6%來買這塊在當時看來是不毛之地的土地，在美國也遭到不少人的強烈反對。有人認為，購買阿拉斯加除了討好俄國之外，毫無價值，認為主張購買阿拉斯加的國務卿西華德是「傻子」，「傻子西華德」甚至一度成為阿拉斯加的別名。
美國購買阿拉斯加絕不只是要表示對俄國的友好，表示對俄國在南北戰爭期間支持北方聯邦政府的感激，而是有著重要的戰略考量。這些考量從後來最為積極推動購買阿拉斯加的加利福尼亞州參議員W·M·戈文和美國參議院提交給國會的報告那裡可以得出結論，美國購買阿拉斯加主要出於以下幾點考量：
美國屬於太平洋國家
一些美國人認為，太平洋將在商業發展機遇和未來價值中居於世界主導地位，美國必須在太平洋建立新產業，必須分享太平洋地區公海、港灣以及美洲西海岸捕魚權，只有依憑美國的實力，建立穩固的太平洋統治基礎，才能確立美國陸海兩方面霸權。
鞏固美國在北美的地位
對美國人而言，將整個美洲大陸納入它的統治之下是它一貫的追求。美國「太平洋帝國」的設計師、林肯政府的國務卿威廉·亨利·西華德宣稱：「聯邦共和國的疆域……將無限擴展，無論太陽照射著熱帶，還是光灑北極圈，這個聯邦都將迎接那黎明曙光」。美國一些人士認為，阿拉斯加是絕好的海軍基地和防禦堡壘，取得阿拉斯加可以提高美國抗衡英國的能力，鞏固美國在北美的地位，進而做到門羅宣言提出的戰略目標。
1884年5月17日美國設立阿拉斯加地區
通過購買拓展領土是美國的傳統
美國疆土的拓展與歐洲列強有一個重要的不同，其中之一就是利用歐洲列強衝突，無暇顧及殖民地時，通過購買、轉讓而得。歐洲的災難常常是美國的福音。美國利用法國在歐洲的不利局面，用1500萬美元的價格購買了路易斯安那約215萬平方公里的領土，使美國領土擴大了一倍。通過對墨西哥的戰爭，以1500萬美元和承擔美國公民向墨西哥要求賠償的325萬美元的低價，獲得了包括俄勒岡、華盛頓、愛達荷及懷俄明和蒙大拿等地區286500平方英里領土。通過「加茲登購買」，以1000萬美元價格獲得梅西亞流域45000平方英里領土。因此，通過購買拓展自己的領土在美國更易獲得國民的認可。
阿拉斯加有誘人的經濟價值
建立環世界的電報線路網路，即著名的「克林斯跨大陸線」，對於推動美國人購買阿拉斯加發揮了很好的促進作用。美國人認為，這將加強美國與亞洲的聯繫，提升美國與包括中國、日本等在內的國家間經濟往來，有助於推動美國與這些國家更直接的貿易往來。
對俄示好
在國際博弈中，俄國是美國重要的借重力量。不管是在美國獨立過程中，還是在南北內戰時，俄國都站在了美國政府這一邊。俄國對於提升美國制衡英國、西班牙在北美的影響力都發揮著一定的作用。俄美在歷史上友好的一面要多於不友好的一面，因為，在當時，在強大的英法面前，俄美都需要相互借重。美國以廉價方式購買阿拉斯加，既可以獲得廣袤的土地，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展示對俄國的友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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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杜正艾，國家行政學院國家戰略研究中心副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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