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劉斌:考古者的俯身與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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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西北漢子與杭州結緣30多年世界考古學界對良渚王國的認可跟他息息相關

劉斌:考古者的俯身與仰望

2006年12月20日,在餘杭瓶窯葡萄畈遺址發現石頭的那個晚上,劉斌睡不著了,他越想這些石頭越激動:一定是個重大發現。他給自己的老師張忠培先生打電話,掛下後,又打給了北京大學趙輝老師、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的孟憲民先生,第一時間把這個消息報告給他們。

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所長劉斌在良渚古城北城牆遺址。

如今,站在大莫角山遺址——良渚宮殿區,5000多年前,良渚國王就是在這個小山坡上,俯瞰全城。他大概不會想到,5000年後,正是這個儒雅的西北男人和他的考古隊通過泥土裡不起眼的石頭,發現了自己的王國。

30多年前,劉斌來到杭州工作,之前,他只知道杭州有個著名的遺址叫良渚,卻不曾想,自己與這塊土地的緣分,一結就是30多年,至今仍在繼續。

自1986年,從瓶窯反山發掘王陵墓地開始,良渚遺址考古的重大發現,劉斌都一一見證:良渚遺址至今已6次入選全國十大考古發現,2008年底開始對古城內外進行大範圍勘探,至今已完成近20平方公里範圍的摸底工作。從發現近3平方公里的內城,到6.3平方公里的外城,再到發現良渚古城外圍大型水利系統——10年的探索,換來了今天世界考古學界對良渚王國的認可,對中華五千年文明的認可。

歷史的一大步,其實是考古人的一小鏟,甚至是從一塊小石頭開始的。然而,如果沒有像石頭一般的執著和硬氣,我們豈能知道,5000年其實離我們並不遙遠。

被材料牽著鼻子走

一層石頭挖出一個古城

2006年6月,劉斌帶著考古隊在瓶窯葡萄畈遺址進行試掘。一條良渚時期的南北向古河道的發現,讓劉斌感覺有戲。洛陽鏟一把下去,在3米多深的地方,碰到了石塊。

如果要說良渚古城發現的瞬間,似乎一兩句話可以說完了——對,不是玉器,也不是陶器,只是一層石頭,沒有任何驚心動魄的戲劇性場景,誰都不會想到發現的是一個古城,一個國。

劉斌沒有放過這一層石塊,困惑,糾結,論證,始終在繼續。

他的老師,著名考古學家張忠培先生說的話,劉斌一直印在心裡:被材料牽著鼻子走。「你發現了石頭,然後怎麼辦?怎麼樣去理解材料,這些材料帶給你的信息是什麼?」

有些人會覺得,一堆爛石頭而已,也不是什麼寶貝,但劉斌覺得,這些東西帶來的思考、困惑,就是重要材料,他必須思考每一個點,每一寸土背後的秘密。

他開始「破案」——石頭是在三米多厚的黃土堆積的下面發現的,而且中間沒有間隔,是一次性堆上來的,說明這些石頭應該是三米多厚土的一個基礎,很有可能是大堤或者城牆。他再看石頭,發現是開采來的,那麼,是從哪個山上開采來的?城牆的堆土,是山上的黃土,他就想到,現代修大堤,也是從山上運過來的,那必定是一個大工程。

「所謂的‘被材料牽著鼻子走’,當某一種材料能觸動你,就要把它搞明白,要被它牽著走,找出它有多長有多寬,再順下去,這個石頭是從哪兒來的,後面的科技設計都是從這個角度來做的。考古就是教我們怎樣去追尋遺跡,怎樣去發現它的功能。」

考古不只是考古

考古人有時候像個包工頭

劉斌和良渚考古隊在良渚古城的實際發掘過程中,沒有去發掘陶片豐富的古河道,挖的都是沒有陶片的黃土。2007年,他們就依次發現了西城牆、北城牆、東城牆。當11月最終發現南城牆時,這座被歷史的泥沙淹沒了5000年的王城,就真的展現在我們腳下。

「五千年並不遙遠,穿過那間宋代酒肆的殘垣斷壁,從漢代人的墓地經過,我們便可望見五千年前的溝火……」2016年冬天,在反山王陵南面薑家山發現新墓地時,愛寫詩的他,伏在良渚工作站的書桌前,寫下這些浪漫的句子,與良渚古人隔空相望。

古城發現後,來自各方的質疑聲不斷湧來,一路上,劉斌遇到了很多紅燈。他一個人帶著幾個技工,請來各種專家,開論證會,尋找學術支持,包括向國家申請研究經費,征地,和村裡人打交道,努力保護遺址範圍。

考古不只是考古,考古人有時候像個包工頭,有時候還像居委會大媽,大量的生活瑣碎,雞毛蒜皮,他們全都要應對和解決——跟施工隊磨合工期,動到老百姓的田地又涉及補償,雇用民工、管理民工都需要妥善安排,而考古隊本身也有一攤吃喝拉撒的事。

良渚已成為中國第一批(12家)國家考古遺址公園之一,目前一期正在建設中。在遺址公園的修建過程中,這棵樹該不該砍,那條路該不該修,劉斌覺得哪裡不對,細枝末節全都要管。難怪,同事王寧遠說他:你老把自己當甲方,老那麼激動。

這個斯文的男人心中,藏著十頭牛也拉不動的較勁和執著。

有一段時間,莫角山遺址北邊的村子拆了,房子下面的垃圾沒有運乾淨,上面鋪了土,變成了農田,邊上修起了石坎。劉斌又激動了:修那麼多生硬的東西做什麼?把垃圾運走,原來底下就是田,現在還造田,不就是弄虛作假嗎?做石坎那麼生硬,遺址就難看了,就毀了。

「我確實給他們的工程造成了很大的麻煩。」他笑說,「但把遺址毀了,我就要管。」

「經常有人問我,考古苦不苦?這是個傻傻的問題。人生在世苦不苦?誰又能為我們開釋得比佛陀更清楚。考古是一場修行。面對歷史,我們不能改變什麼、發明什麼,只能在堅定的信念裡,走近歷史的真實。」劉斌說。

馬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