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都散章】雪 | 林建明

雪

一場雪毫無徵兆的下來了。

先是三兩片在空中隨意地飄蕩，柳絮般亂舞。沒有了雨絲夾雜著起哄，雪，像白色的蝶兒相互追逐，戲鬧，忽上忽下的，不留神栽倒在地上，沒了蹤影。漸漸的在空中，雪密了、稠了起來，但雪片依舊不大，成千上萬個小蜂蜜般，翩翩起舞，上下盤旋。

在上海，一年之中與雪親近的機會是不多的，尤其是白天。地上沒有雪痕，只有潮濕，蒼穹之下，我慢步在雪中，任這大自然的精靈落在頭上，肩上，脖子里。

我知道，雪也是有腳步的。

昨天，老家的朋友圈里已是雪滿螢幕了，視頻，照片……紛紛揚揚。今天這場雪正是從老家風塵仆仆地趕過來，有什麼急事般，馬不停蹄，越過崇山峻嶺，江河湖泊，村莊原野，鋪天蓋地，其排場如一場浩大的盛宴，只是這雪下的不大。

傍晚時分，關上大門，將風、雪、寒及夜色都擋在外面，一家人享受著空調吹出的暖氣，喝茶聊天，如沐浴在春日的陽光里。

這時，小姨子打電話給她姐姐，說二姨妹的公公去世了，問怎麼送去吊香（送份子錢）。我感覺很突然，雖說他已是八十五歲的高齡了，但沒聽說有什麼病。再問詳細點才知道，頭天下午他摔了一跤，老太太婆要打電話給在外打工的下人，被老頭子攔住了，說沒事的，孩子在外打工不容易，來回跑浪費錢，就要過年了，熬熬吧。這天吃過飯，老太太婆去隔壁人家談白聊天回家的時候，發現老頭沒了氣，都不知道什麼時候走的。

老頭是獨自走的，冰冷的時光里他獨自彳亍在天國的路上。這繽紛的世界各自都在忙碌，沒有料到他走的這麼突然，自然沒有一個人送他。七個子女，打工的，出嫁的，都在忙生活。

我走出門，五點多天已經黑了，雪還在下，院子里地上隱約有了點白色，像莊稼人撒在田里的化肥，我相信院子外白色的地方在逐漸增多。我擔心母親。父親是去年冬天走的，一個人去了遙遠的天國，留下母親孤零零的呆在空蕩的老屋里，這冰天雪地的，不知道她是用什麼取暖。拔了她的電話，響過沒人接，再打過去，依舊沒人接，我就越發緊張起來，母親的手機是老年機，式樣不好看，但響鈴清脆，悅耳，不可能聽不見的，要麼是睡著了？在我第四次撥響母親的電話時，那邊終於有了回音，聽得出她在抽泣。

其實我只想聽聽她的聲音，聲音就是平安。

母親說外面的雪還沒化完，地面上結冰了，她聽我的叮囑每天早早吃過晚飯，看會電視就睡覺了，剛才她在做夢，夢中夢見到父親，說那個世界也是冰冷冰冷的，她聽著難受便忍不住哭了，是被我的電話驚醒的，一個勁地問我什麼時候回去。

我勸母親不要想得太多，年底到了，我們就很快要回家。

沒事的時候我也經常在想，這一年里也不知道她是怎麼過過來的。母親今年八十二歲，雖然在娘家時是個慣寶寶，到了林家無奈的放下「大小姐」的架子，跟著父親東奔西跑的。一生中除了會做莊稼，會種菜地，會做家務外其他的就什麼都不會了。到大橋（鎮政府）領份養老外貼，交個電費，水費……都是麻煩事，因為不識字，也不知道是哪個條子對哪個條子？父親在的時候這些都不用她操心的，她像個孩子似的全由父親罩著，護著。父親走了，她的靠山倒了，她的天空暗了，她的內心世界崩潰了，時常聽到她在背地里的抽泣聲。

像母親這樣的老人村里很多，他們孤獨而又執著，也只有他們還在靜靜的守護著、收拾著一個又一個村莊。

風知道，雨知道，雪知道。

我不知道這雪是不是也在憐憫他們，故意虛張聲勢，卻隨意地一灑。但我知道今夜母親難以入眠，此時的她像我小時候一樣，盼著早點過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