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摘要：葉卡捷琳娜二世指令，「狼的牙齒」和「狐貍的尾巴」不能分開，「皮鞭」和「蜜糖餅」不能僅取其一。金錢，爵位，賞賜是萬能的，哥薩克和蓋特曼也逃脫不了被收買的命運。操之過急不行，時間會解決問題。
作者：聞一（中國社會科學院世界歷史研究所研究員）
前情回顧：葉卡捷琳娜二世推行烏克蘭俄羅斯化的「狼牙狐尾」之術（上）
1764年11月10（21）日葉卡捷琳娜二世頒布了下列上諭：
「我，葉卡捷琳娜二世，全俄國，以及俄國所有、所有、所有地區的皇帝和專制君主，現向忠誠歸順於我的小俄羅斯人民宣告:
小俄羅斯蓋特曼拉祖莫夫斯基伯爵請求我，忠誠至極地，要我考慮鑒於在小俄羅斯有著眾多難以解決的事務，以及在大俄羅斯對其管理存在並非無關大局的非議，解除他的蓋特曼封號和他對小俄羅斯的管理。
我了解他，拉祖莫夫斯基伯爵，確實負擔不小，諒察他對我的忠誠至極的請求，恩賜解除他的蓋特曼封號，以及他對小俄羅斯一切事務的管理。但是，小俄羅斯人民自古以來就和大俄羅斯人，同族、同信仰、同宗，多少年來都臣服於我君主專制，與其它人民一起過著，上帝責成我給予各族人民的幸福生活，並且依存於我對他們的無比的母愛關懷和庇護之下。因此，我，一心要把他們的富足提升到，他們能認知我帝皇仁慈之心的程度，但該地區若不進行適當的治理，就將不復存在，在我有時間和經驗來採取更好的治理辦法之前，先在該地區建立小俄羅斯委員會，以代替原有的蓋特曼統治，並將此作為我的特諭知悉我的參政院。
我命令任我軍上將和勛章獲得者彼得·魯緬采夫伯爵為該小俄羅斯的省督，以及能確定該委員會中大俄羅斯和小俄羅斯委員比例的主席，他的人格我們早已知悉並相當清楚，他不僅能掌控委員會並整頓秩序，令那里的人民滿意，而且也有利於大俄羅斯人自己。對我來說，他也將是永遠友善和可靠的保護人。鑒此，我希望小俄羅斯人民能見到我對他們寬宏大量的母親般的保護，不會忘記表示我對他們所期待的效忠之謝，因為我所期待的，正是從我的先祖至我帝位的，誓忠於君主專制的人民。
1764年11月10日於聖彼得堡。葉卡捷琳娜。」
在這份上諭里，葉卡捷琳娜二世所強調的是，小俄羅斯人自古以來就與大俄羅斯人同族、同信仰、同宗；是歷來臣服於大俄羅斯的土地的；是在女皇慈母般關懷下生活的，其幸福是女皇所恩賜的。所以，她希望小俄羅斯人要永遠感謝沙皇，要永遠效忠於大俄羅斯。這些話歸結起來就是：小俄羅斯只有按照大俄羅斯的法律、制度和準則才能存在，唯有此存在，小俄羅斯才能有女皇以上帝名義恩賜的福利。這也就如同葉卡捷琳娜二世所說的，小俄羅斯只有「大俄羅斯化」、「俄國化」，否則將不復存在。
彼得·魯緬采夫畫像
在下達了這份上諭後，葉卡捷琳娜二世給魯緬采夫下達了兩份指令，一份是「公開的」，也就是讓小俄羅斯人能知道的。在這份指令里，女皇強調了兩點，密切關注小俄羅斯人和大俄羅斯人之間有無分歧；要促進他們之間的相互友好關係的發展。這份指令顯然是為魯緬采夫赴任烏克蘭而精心準備的，目的是預防那里的哥薩克統領們可能發生的抗命。而第二份指令是「密令」，所謂「密」，就是不能讓外界，尤其是小俄羅斯人知道。這份指令很長，其內容就是女皇為消滅蓋特曼統治而要魯緬采夫採取的行動。
在這份指令中，葉卡捷琳娜二世對魯緬采夫總結了小俄羅斯狀況：小俄羅斯是個非常富有和土壤肥沃的地區。但是，由於那里存在自治的習慣治理，俄羅斯帝國無法從它那里獲得任何的利益（也就是說，國庫沒有任何的收入）。為此，女皇給他列出了下述重大行動：
一，必須對小俄羅斯進行一次人口調查，弄清楚它的支付能力，實行與大俄羅斯相同的納稅辦法，以保證帝國的收入。
二，在烏克蘭沒有全面實行帝國的農奴制下，農民能夠從一個莊園主流向另一個莊園主，而這在大俄羅斯早已實行了。必須結束這種狀態。
三，要特別關注烏克蘭存在的對大俄羅斯人的仇恨情緒。這種情緒在上層的哥薩克統領們中間尤為嚴重。在這個問題上，女皇把在「公開」指令中的「密切關注小俄羅斯人和大俄羅斯人之間有無分歧；要促進他們之間的相互友好關係的發展」的話語，演繹成了一個完整的行動方案：密切監視哥薩克統領，防止他們結成反對派；在普通人中間，竭盡全力發展他們對大俄羅斯人的信任和同情，不使他們成為哥薩克統領的支持者和基礎。
這三項行動都是極為艱巨的。所以，女皇特別重視在烏克蘭的普通民眾中強化宣傳鼓動工作。在指令中，他要魯緬采夫反復向農民說明，他們處境的艱難完全是由蓋特曼的自治統治所造成的，是「小俄羅斯習俗」的落後性殘餘所決定的。女皇叮囑這位新省督「千萬別引起小俄羅斯人對大俄羅斯人的仇恨」，要謹慎行事。女皇對魯緬采夫用了一個形象的比喻：「要有狼的牙齒，但尾巴是狐貍的」（在俄語中，「狐貍尾巴」是狡猾的，偽善的意思——聞註）。這就是說，葉卡捷琳娜二世要魯緬采夫在烏克蘭執行一條「皮鞭加蜜糖餅」，也就是「鎮壓加懷柔」的政策。
而魯緬采夫是軍旅出身，早年在「七年戰爭」中就因指揮得當，軍銜屢升。此後在幾代沙皇收集土地的戰鬥中又軍功卓著，進入了帝國統帥軍官的行列。所以，他一到烏克蘭就用軍事的辦法，依靠部隊的力量來實施女皇交辦的種種行動。他一手操縱的「小俄羅斯委員會」由8名委員組成。名義上大俄羅斯人和小俄羅斯人各半，但上諭規定委員會主席和總檢察長必須由大俄羅斯人擔任。因此，小俄羅斯委員會也只是個形式，處理烏克蘭事務的大權都掌控在魯緬采夫的手里。這種以成立專門委員會來解決各地區（尤其是大俄羅斯族之外地區）問題的辦法，是一種打著各族平等、尊重地方的旗號來推行大俄羅斯化、俄國化的決策和統治手段。自葉卡捷琳娜二世起，這種以大俄羅斯人為首、由大俄羅斯人絕對掌控外省、外族地區的國家管理方法，就被羅曼諾夫家族的後代帝皇們繼承不衰，萬變不離其宗。
鮑格丹·赫梅里尼茨基用過並傳承下來的烏克蘭蓋特曼的權杖
魯緬采夫將自己的軍官派往各地，控制人口調查、監視哥薩克統領和農民農奴化等所有重大行動，不僅在國家機構管理上，而且在人們的習俗、信仰和社會生活上強制推行大俄羅斯化、東正教化。反抗葉卡捷琳娜二世取消蓋特曼統治的人和行動，都迅疾遭到可怕的鎮壓。魯緬采夫對女皇堅決消除蓋特曼統治的遵循和效忠，在1767年的新法典編纂委員會的選舉進程中發展到了極點。他要求被選出參加新法典編纂委員會的烏克蘭代表，都要擁護女皇的帝國新法典，而烏克蘭的所有代表，卻再度要求恢復已經失去的「自治」和「特權」。魯緬采夫稱這些人是「烏克蘭分裂主義者」，以逮捕、審訊、監禁和死刑的辦法來解決問題，其殘酷程度竟達到了有30人被判處死刑。
葉卡捷琳娜二世對魯緬采夫的指令是「要有狼的牙齒，但尾巴是狐貍的」，是要他執行「皮鞭加蜜糖餅」的政策。「狼的牙齒」和「狐貍的尾巴」不能分開，「皮鞭」和「蜜糖餅」不能僅取其一。所以，葉卡捷琳娜二世對魯緬采夫的操之過急也頗為擔心，指令說：「隨著時間的推移，對官位的渴望，尤其是對賞賜的渴望定將逐漸凌駕於舊時代的觀念之上。」女皇在這里是提醒盧魯緬采夫別忘了「狐貍尾巴」和「蜜糖餅」：金錢，爵位，賞賜是萬能的，哥薩克和蓋特曼也逃脫不了被收買的命運。操之過急不行，時間會解決問題：完成新俄羅斯計劃，將烏克蘭全境（包括克里米亞）並入俄羅斯帝國非一日之功。
葉卡捷琳娜二世：「竭盡全力讓蓋特曼的名字永遠消失」（畫作）。
對這位女皇來說，「狐貍的尾巴」和「蜜糖餅」似乎更應是常用的手段。所以，她在蓋特曼土地上的農奴化上是花了大筆的錢財的，即將大量的土地賞賜給哥薩克上層統領，把他們封為新的貴族，讓農奴們永遠依附於莊園主。事實上，這種賞賜和收買的辦法也大大惠及魯緬采夫本人。女皇給魯緬采夫的薪俸高達數萬盧布，他在烏克蘭人口調查的進程中也攫取了大量的土地歸為己有，從而成為一個大農莊主，被稱為「烏克蘭新的闊老爺」。
在60年代的這一進程中，隨著蓋特曼地區的「大俄羅斯化」、「俄國化」，在與它鄰近的「斯洛博達烏克蘭」（「村鎮烏克蘭」）中尚存的哥薩克騎兵團的建制也被取消，改變為「哥薩克驃騎兵團」。哥薩克軍不再是自由奔襲的剽悍軍隊，它的指揮權歸屬了俄羅斯帝國；哥薩克也失去了以前的地位，變成了必須繳納人頭稅的農民。到80年代末，最後被消滅的命運落到了「紮波羅熱謝奇」的身上。在新俄羅斯省建立之後，俄羅斯帝國的南部邊疆伸展到了紮波羅熱謝奇的土地。為了帝國南疆的設防和鞏固，葉卡捷琳娜二世加緊向這些草原地區移民和修築防禦工事線，而實施這兩項措施，最終都要經過紮波羅熱謝奇的土地。紮波羅熱人反對帝國的新防禦工事線經過自己的土地，抗拒新俄羅斯省的邊界劃進紮波羅熱的範圍之內。
紮波羅熱哥薩克軍的徽章
而這時在統領彼得·卡爾尼舍夫斯基治理之下的紮波羅熱是一大片草原地，因為緊靠黑海而具有極為重要的戰略意義。這是烏克蘭土地上最後一塊哥薩克的自由之地，名稱就叫做「謝奇自治村社」。不消滅這最後的哥薩克之地，就不能使它大俄羅斯化，這是對葉卡捷琳娜二世向黑海、越過黑海向君士坦丁堡，甚至向巴爾幹收集土地的嚴重障礙。於是，紮波羅熱謝奇的最後消失，也就是個時間問題了。
1775年5月，葉卡捷琳娜二世下令軍事征討紮波羅熱謝奇，指揮官是參加過「七年戰爭」和俄土戰爭的指揮官、塞爾維亞族人彼得·捷克利。在帝國大軍壓境下，紮波羅熱謝奇不得不投降，俯首稱臣。對於俄羅斯帝國的擴張來說，紮波羅熱的消失保證了女皇進一步向黑海的推進，此功莫大焉。女皇甚至詢問捷克利本人需要什麼獎賞。捷克利只說了句：「請寬恕克羅地亞！」於是，被關押的「新塞爾維亞」統領伊萬·克羅地亞走出了牢籠。而紮波羅熱謝奇的最後一位統領卡爾尼舍夫斯基時年85歲，被流放至遙遠北方孤島上的索洛維茨修道院，在那里被關押了28年之久，活到110多歲才去世。
紮波羅熱謝奇的最後一位統領彼得·卡爾尼舍夫斯基
從1764年到1782年，魯緬采夫忠貞不二地執行了葉卡捷琳娜二世的消滅蓋特曼統治和蓋特曼封號的戰鬥。與此同時，葉卡捷琳娜二世也消滅了哥薩克騎兵團的建制、哥薩克軍和小俄羅斯哥薩克階層；除克里米亞半島，烏克蘭全境建立起了大俄羅斯式的國家管理制度，實施了統一的大俄羅斯國家法律，達到了女皇預期的大俄羅斯化、俄國化。而彼得·魯緬采夫本人也獲得了極高的帝國榮譽和女皇豐厚的賞賜：在1768—1774年俄土戰爭後，他成為小俄羅斯和斯沃博達烏克蘭省的省督，烏克蘭師的指揮官和帝國騎兵總司令。1779—1780年，女皇又先後任命他為庫爾斯克省、哈爾科夫省和小俄羅斯省的省督。
1787年，又一次俄土戰爭爆發。這時，葉卡捷琳娜二世的寵臣奧爾洛夫伯爵已經失去了往昔的恩寵和權勢，新寵臣格里戈利·波將金粉墨登場，他被女皇任命為俄軍的總司令，而魯緬采夫位居其下，只有指揮一個軍的權力。於是，在俄羅斯帝國的這個舞台上，葉卡捷琳娜二世和波將金開始了一場兼並克里米亞半島的大劇——一場克里米亞自願臣服和波將金組織克里米亞自願臣服選舉的炫人眼目的熱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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