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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自微信公眾號「搜歷史（ID:soulishi）」，大唐雷音寺經授權轉載使用。 ■文｜重光
提起阿拉伯文學，很多人首先想起來的，恐怕就是《一千零一夜》。高爾基稱之為民間文學創作中「最壯麗的一座紀念碑」。《一千零一夜》問世於阿拔斯王朝，距今差不多有一千年了，並形成了多種版本。18世紀被譯介到法國之後，一時間「巴黎紙貴」。此後更是火遍歐洲，滿足了人們對東方異域的好奇心，也對歐洲文學產生了深遠影響。
但你可能不知道，這樣一本完成了「阿拉伯文化輸出大業」的著作，在阿拉伯世界卻不受待見，至今仍被沙烏地等國列為禁書，這又是為何呢?
一份14世紀的《一千零一夜》阿拉伯文手抄本
不同於我們所能讀到的刪減版，原本的《一千零一夜》「很黃很暴力」，從其開頭的故事便能看出整本書的基調:波斯薩珊王朝的沙阿（波斯語:Shah，即君主）山魯亞爾想念其弟弟——撒馬爾罕·沙阿·沙宰曼，便派宰相去邀請其與哥哥會面，沙宰曼高興萬分，打點好行裝，吩咐宰相臨時執政，便興沖沖地準備上路。
臨行前，沙宰曼突然想起自己把一條準備送給哥哥的寶石項鏈落在宮里了，便返回宮中去取，但卻看到了「瞎狗眼」的事情:自己的王后躺在床上，懷里摟著一個滿身油污的黑人廚師，兩人正在卿卿我我。沙宰曼霎時兩眼一黑，頭上一綠，心說:「當我還在國內的時候她便做出這種事情，那當我到我哥那里的時候，鬼曉得這個天殺的‘娼妓’又會做出什麼下流的事情?」，便一刀將兩人砍成四塊。
傷心欲絕的沙宰曼一路上都在想王后私通的事，到了哥哥山魯亞爾的王宮也不吃不喝，日漸臉色憔悴，形容枯槁。哥哥問他怎麼了他也不說，叫來禦醫幫弟弟看病也查不出異樣，無可奈何的哥哥便邀請弟弟去打獵，但他也不肯，哥哥只好自己去。
就在弟弟沙宰曼一個人在房間里難過的時候，他透過格柵窗看到哥哥的王后帶著十個男白奴與十個女白奴進了樓下的花園，一起脫光了衣服，隨著王后的呼喊，一位黑奴從樹上跳下來，把王后摟進懷里行淫，其他的白奴也兩兩配對飲酒作樂，在光天化日之下開起了「群交派對」。
沙宰曼一下子不傷心了，心想:我以為我最慘，沒想到哥哥比我更慘。此後他飯也吃得下，覺也睡得好。哥哥回來後，對原先愁眉苦臉的弟弟突然快活起來一事「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弟弟便告訴哥哥嫂子趁他不在家開群交派對，哥哥不相信，弟弟便讓其假裝再次出宮打獵，暗中躲在弟弟的房間里看，哥哥果然看到了弟弟之前所說的，氣得半死。
14世紀的《奇跡之書》（Kitāb al-Bulhān）手抄本中精靈的形象
頭頂一片草原的兄弟倆開始懷疑人生，便丟下王位，出宮閒逛，看還有誰比他們更慘。當他們在海邊的一棵大樹下休息時，一個精靈（阿拉伯語:al-Jinn，相當於大陸傳說的妖怪）拖著一個箱子從海底蹦了出來，兄弟倆嚇得趕忙爬到樹上去，接著精靈打開箱子放出了一個女人，隨後精靈便躺在女人的大腿上睡著了，女人看到了躲在樹上的兄弟倆，要他倆下來和她行淫，不然就叫醒精靈殺了他倆，兩人無奈，只好從了她。完事後女人拿出一串戒指，要兄弟倆把戒指脫下來給她，說她在精靈面前每和一個男人行淫，就問那人要一枚戒指，現在已經570枚了，還說什麼也阻擋不了女人滿足自己的欲望。
這下兄弟倆的三觀徹底崩壞了，自暴自棄地回了各自的國家。哥哥山魯亞爾由此厭惡女性，開始每天娶一個處女，糟蹋一番後次日清晨便把她殺了，如此持續了三年，直到宰相的女兒山魯佐德為了救姑娘們挺身而出，自願去當新娘，給山魯亞爾講故事，如是，《一千零一夜》的大幕便緩緩拉開了。
《山魯亞爾與山魯佐德》，作於1880年。
故事的起因就如此不堪入目，之後山魯佐德每夜給山魯亞爾講的故事中有的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有暴力血腥的內容如《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中阿里巴巴的哥哥尕西木被強盜碎屍，分為四塊放在財寶洞內；有人獸交合的內容如《屠戶王魯東與愛熊女郎》中與熊茍合的女郎……
《阿里巴巴與四十大盜》中阿里巴巴的哥哥尕西木在山洞中
盡管《一千零一夜》有著極高的文學價值，但是作為沒有可考作者的民間小說，它不可避免地會被阿拉伯市井藝人與文人學士摻雜各類荒誕獵奇的內容，以吸引讀者的眼球。在兩者的共同作用下，《一千零一夜》才得以在民間廣為流傳，故事也越來越豐富，並最終在傳入歐洲後引發轟動。
而《一千零一夜》受歡迎的原因，也正是阿拉伯人不待見它甚至要動不動封禁它的緣由，書中出現的諸如飲酒、賭博、同性戀、跨種族甚至跨物種通奸，都有違伊斯蘭教教義，這是大多數阿拉伯人想都不敢想的。
但人類社會就是這樣，越是禁忌，越吸引人。特別是對於弱勢群體和社會邊緣人來說，離經叛道的快感，能極大舒緩他們在現實中的壓抑。
而阿拉伯社會，這類群體大有人在，主要由婦女、異教徒、奴隸三類人構成。
盡管《古蘭經》規定了夫妻雙方的義務，兩者本應處於平等地位，但受保守勢力的影響，女性仍處在依附於丈夫的地位，對包辦婚姻與一夫多妻等陋習只能逆來順受，部分情況下不僅自己的欲望無法得到滿足，沒法得到丈夫的認可，還要忍受丈夫的拳打腳踢，生活境遇悲慘。
比起婦女，阿拉伯帝國統治下的異族人，受到的壓迫更重:被阿拉伯人征服後，原先敘利亞的基督徒與波斯的祆教徒等「異教異族人」不再是自己家園的主人，不僅要繳納日漸沉重的人丁稅與土地稅，還在政治與宗教生活上處於「二等公民」的地位，就算其改宗伊斯蘭教，地位仍次於阿拉伯穆斯林，並且還是要承擔稅賦。《古蘭經》中盡管指明「穆斯林皆兄弟」，但經文並無助於他們的實際境遇。
此外，雖然伊斯蘭教主張善待奴隸，但其並不反對奴隸制，因此奴隸始終是阿拉伯帝國人口的主要組成部分，其不僅要為主人做牛做馬，還可能成為主人發泄獸欲的工具，生活狀況比自由人更糟糕。
《一千零一夜》插圖
其各類欲望無法得到滿足，還要為生計整日操勞，久而久之，心中便產生了憂愁與怨恨。現實生活中的種種不滿，為《一千零一夜》之類的民間文學的興起提供了肥沃的土壤。正因如此，《一千零一夜》中才會出現那麼多窮人暴富、弱者擊敗強者、矮窮矬與白富美白頭偕老以及黑奴俘獲王后芳心之類「屌絲逆襲」的故事。在咖啡館中，整日忙碌的中下層百姓得以放下手頭的工作，聽說書人講講黃笑話與傳奇軼事，排遣心中的苦悶。
辛巴達第五次航海的奇遇
盡管受中下層百姓喜愛，但終歸是民間文學著作，又有那麼多不健康內容，難登大雅之堂，因此《一千零一夜》在阿拉伯世界始終難以獲得與嚴肅文學作品同等的地位。阿拉伯人認為詩歌與傳記在文學性與教育性上遠勝這類「三俗」小說，大多阿拉伯學者也對其口誅筆伐不斷，埃及文學家塔哈·侯賽因曾在其書中提及一個小故事:一位埃及農村進城讀書的青年回鄉度假時帶回厚厚的書，手不釋卷，老爹看到兒子如此好學，頗感欣慰。沒想到後來發現兒子讀的居然是《一千零一夜》，氣得把這部「淫書」全都撕掉了，還要痛揍兒子一頓。由此可見阿拉伯人確實不待見這部國內外評價兩極分化的書。
《一千零一夜》中的飛毯
此外，雖然《一千零一夜》是用阿拉伯語寫成的，但並不是土生土長、原汁原味的阿拉伯文學著作，書中各類奇聞異事大都來自波斯、印度、羅馬、巴比倫甚至中國，連主人公山魯亞爾與山魯佐德的名字都是波斯語（領有王國者與血統高貴者之意）。正因如此，阿拉伯人對《一千零一夜》這鍋其他民族的故事傳奇大亂燉，並無好感。
基於以上原因，《一千零一夜》才會「牆內開花牆外香」，在阿拉伯世界外備受追捧，在阿拉伯世界內惡評連連。當世界各地的兒童聽著刪減版的《一千零一夜》入睡時，他們何曾會想到這本睡前讀物的原版卻是中古時代阿拉伯中下層百姓聊以慰藉的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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