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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林芝蕙醫師
我回首凝望著癌症病房〝我會再來陪伴妳！〞在心裡我告訴自己。從此每個星期假日我都推開那道曾令我心生恐懼的病房大門！我能夠為她做些什麼？！這時候的小如已經幾乎難以吞嚥進食，僅靠注射點滴維持生理機能。剛開始我買的軟綿糕點以小湯匙餵食，她尚能勉強吃下幾口，接下來就幾乎無法進食，即使連果汁也會噎到！倒是清潔口腔成了我為她代勞最重要的工作！
耳邊傳來貝多芬的C小調交響曲。一開始四個沉重又迫切的音符就這麼長驅直入敲響命運之門！當惡運來臨時，不論是奮力抵抗抑或無奈屈服，都是自由意志下的選擇，當然也創作出迴然不同的生命樂章！
因為熱愛生命，所以選擇了醫學作為人生的志業。卻難以承受生離死別的悲傷情境，所以我一直慶幸牙醫的工作能為患者解除牙齒病痛，卻毋需扛負著判定患者生死的沉重壓力！幸好人各有所志，才能集結各路菁英共同投入醫學浩瀚的領域，為治癒形色不一的人類疾病而持久努力！醫學教育薪傳不息，培育接替的新血輪繼續為解開治癒疑難雜症的密碼，亦是我們這一代扛負的社會責任與使命！
外甥阿強在醫院見習完血液腫瘤科後，就飛往德國展開一個月交換學生的生涯，也從此正式步入他的實習生涯。臨行前他詢問我曾發表的論文創作，因為他參與腫瘤科主治醫師的學術研究計劃，近期會發表論文。我有些訝異開玩笑地詢問〝莫非這位主治醫師知道你的英文能力不錯，所以才想找你合作！？〞
〝當然不是〞，他表情嚴肅地回應我。在專業臨床醫學上他不過正處於摸索及學習階段，所以他非常感謝、感恩這位主治醫師給他機會。在醫院中遇到許多生命中的貴人，讓他在接觸生死病痛之際猶能以樂觀、正向的態度看待人、事、物！
圖一:在生命的舞台上盡情揮灑、綻放光彩 ，在轉身謝幕時才能了無遺憾!
向血液腫瘤及急重症各科所有醫護人員致敬！一直以來癌症病房是令我退避三舍、隸屬陰暗的角落；但曾經持續二個月的星期假日，只要能捉住空檔，我幾乎都待在被我視為通往地獄的前哨站–癌症病房！
緣起於醫務管理研究所同學淑慧告訴我，同窗小如罹患肺腺癌、生命即將走到盡頭的消息！本來生病是屬於極機密的個人隱私；但因為看著她躺在病床上，雙手還緊握著載有個人圖像的研究所通訊錄，所以決定將訊息公開，希望同學都能把握時間到醫院向她道別！
由於我幾乎整天都有門診，所以只能利用午休時間趕到醫院探望。在前往病房的途中，我已開始武裝…應說是修飾自己，〝記得要把悲傷掩藏，多說些勉勵、加油等術語！〞一路上不斷提醒自己。當我開啟病房的剎那，映入我眼簾的是她一身瘦骨嶙峋、軟弱地躺臥在病床上，吃力地挪移著身軀想正面迎著我。〝芝…蕙〞氣若游絲的微弱呼聲傳到我的耳際時是何等震撼！它沉重地敲碎我脆弱的偽裝。我壓不住傷感的情緒，一時之間淚流滿面！病房內除了照顧她的姐姐，還有多位研究所的同學。彼此短暫閒聊，望著小如因疲累逐漸闔上的雙眼後，一夥人決定先下樓至餐廳吃午飯。
用餐的氣氛籠罩在〝命危〞的陰影下顯得低落！
〝死亡是生命最終的歸處；但我仍無法置信班上的第一位同學竟然是她！〞有同學試圖打破低氣壓稍許抒發感受。醫務管理研究所同學成員多為醫護或醫院行政人員背景；但年齡分佈卻可能相差十多歲。小如發病年齡不到50歲，在已畢業十多年的同學中屬於較年輕者。只不過公佈的平均壽命值僅為統計學上的參考值，並非是死神招喚的依據！
〝小如個性很悶！心情易鬱卒的人，癌症也容易上身！〞發言者是位已退休的資深護理長及擔任行政主管的大姐，開始分析著癌症的成因。不沾菸、酒，未婚單身的小如何以也會得癌症？！〝我從桃園趕過來，她看到我時似乎還擺了臉色！〞這位大姐又補充了一句。
我拉了拉這位大姐的衣袖，輕聲的跟她說，〝好久不見了！就當成來看我們並和同學共進午餐。〞或許隨著年齡的增長，也讓我體悟世間的情感緣分，是諸多的因緣匯集而成。兩相投緣則惜緣，也但願緣長且深；若相聚不合，則視為泛泛之交，也毋需惡言相向。
〝今天恐怕是我們最後一次見到小如了！〞體貼的淑慧特別提醒大家。因小如的遺囑已交代，身後還要擔任大體老師供醫學解剖研究使用，執行完人間的使命就立即火化樹葬，所以未來沒有任何公開祭拜等儀式！
我回首凝望著癌症病房〝我會再來陪伴妳！〞在心裡我告訴自己。從此每個星期假日我都推開那道曾令我心生恐懼的病房大門！我能夠為她做些什麼？！這時候的小如已經幾乎難以吞嚥進食，僅靠注射點滴維持生理機能。剛開始我買的軟綿糕點以小湯匙餵食，她尚能勉強吃下幾口，接下來就幾乎無法進食，即使連果汁也會噎到！倒是清潔口腔成了我為她代勞最重要的工作！
那段近二個月利用假日陪伴她的期間，也與她的姐姐聊起她的過往！小如護專畢業後第一份工作就是在醫院照顧癌症患者，多年後才轉往中央健保局擔任行政工作。剛開始發病以為只是感冒，直到咳出痰血化驗後，竟然就宣告是肺腺癌第四期。
為了生存她仍積極尋求希望！除了配合醫師建議處方定期化療外，為了提昇免疫力，不甚愛動的她還積極健身，經常從住家北投騎腳踏車到台大醫院門診。雖然病情曾一度受到控制；但仍不敵病魔的挑戰。二個月前她開始發現雙手無法握筆寫字，於是再度住院！
〝她的腦部目前已有200多個大小不一的腫瘤，老天爺一點都不肯給機會！〞小如的姐姐語氣無奈，感概地向我描述這一年來辛苦的抗癌經歷！
〝還有夢想未完成？！〞我心裏想著有否需要協助。
〝謝謝妳們這麼多同學來看她，圓滿了她最後的心願！〞小如的姐姐轉身與我相視而笑；但我看到眼眶是即將宣告要潰堤的淚水。
〝如果個人的壽命全然是天意，那麼還是感謝蒼天的安排！生病這一年中，她並未選擇停職休假，而是繼續回健保局上班。因為她喜歡專注於工作及與同仁間偶爾話家常的喜樂氛圍。盡量休假時回台南老家陪伴已80多歲的母親，也處理房屋貸款及保險等事宜。最重要的是，她為自己決定了身後事。要將大體捐出，火化後骨灰直接樹葬，讓生命終歸於塵土！〞小如的姐姐看似〝自我安慰〞的表白，卻也是貼合真相的事實！
當醫師證實癌症末期的消息，或許也大致抵定在人世間停留的時間！當下悲傷、恐懼，甚至憤恨等情緒難免；但維持樂觀、勇於面對，更積極實踐生命中的夢想與使命，是唯一能做的選擇！世間的無常、瞬息萬變的大千世界，並非每一種死亡方式都能如癌症得以從容向親友道別！
二個月後，小如在睡夢中離開世間；但我知道她的任務尚未完成，大體老師是她在人間呈現的另一分身！一年後我夢見她，帶著禮物向我告別！
親愛的小如，非常謝謝妳願意接受我臨終前的短暫陪伴，更讓我深刻體悟生命的無常、短暫。只有活在當下，緊緊捉住呼吸的剎那，在生命的舞台上盡情揮灑、綻放光彩，在轉身謝幕時才能了無遺憾！
圖二：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
在汲汲營營，總是匆促趕路的人生旅途中，偶爾也須停下腳步，仔細聆聽生命裡的交響樂章。音符時而高亢激昂，忽又細聲低落，象徵著生命中的高低起伏不過是運命的常態！「行到水窮處，坐看雲起時」即便山窮水盡、窮途末路，還是有柳暗花明的時刻到來；雖身體處於絕境，依然有自在的心靈能夠悠遊於寬廣無限的空間。
永不放棄，為生命尋求出路！
作者簡歷
現任：‧翔齡牙醫診所負責醫師
- 「新北市牙醫」雜誌諮議
經歷：‧牙醫師公會全國聯合會理事
‧新北市牙醫師公會理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