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報導 | 一位62歲肺癌患者的幸與不幸

歡迎下載健康界客戶端 查看更多醫療資訊

來源：健康界

2019年1月24日一早，62歲的王立江（化名）又輕車熟路地來到北京大學腫瘤醫院，取預約號、開單抽血、等待檢驗結果，然後把結果送到參加的臨床試驗項目組的協調員那里。

「快過年了，現在轉氨酶還有點高，所以這段時間查的勤一些，希望能降下來一些好過年。」作為一名非小細胞肺癌的患者，1月的北京，身穿一件輕薄羽絨服的王立江樂呵呵的，看起來精神頗為矍鑠。

幸運——兩入臨床試驗項目組

與肺癌的鬥爭已一年有餘，王立江慶幸自己遇到並選擇了臨床試驗。

2017年9月，身體一向硬朗的王立江發現腹部不適，在家鄉石家莊最好的醫院——河北醫科大學第二醫院的肝、腸等科看了一溜，最後發現是肺部出了問題，而且——已到肺癌IV期。

面對這一結果，年輕時曾在新疆部隊歷練過的王立江在心理上簡直無法接受：「我也不抽煙，還一直鍛煉，身體素質一直都是杠杠的，當年打籃球在部隊是數的著的，就是這退休了，我都能騎車騎兩天半，從石家莊騎到泰山！這怎麼就肺癌晚期了？」

石家莊的醫生也難以給出更好的辦法，只能建議化療；盡管醫生也知道，這種方法對待彼時的王立江效果或許並不好，但——找不到更好的辦法了。

但在北京工作的兒子還是想做更多努力，在兒子的力勸和陪同下，王立江開啟了北京求醫之路。

抱著「幾條腿同時走路」的心態，兒子帶著王立江先後去了中國醫學科學院腫瘤醫院、北京大學人民醫院，得到的還是相對傳統的治療方案；2017年12月，王立江和兒子又來到了北京大學腫瘤醫院。

在看到此前幾份對晚期肺癌並沒有太多好辦法的傳統治療方案後，北京大學腫瘤醫院的醫生為王立江和兒子打開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門——「醫生說我父親這種條件，其實還有一種治療方案，叫臨床試驗，說臨床試驗會採取一種新方式治療你的病，可能比我們現在這種普通門診的治療方案會更好」。

圖片來源：圖蟲創意

在搜尋了相當數量的資料，甚至包括國外最新的英文論文後，兒子決定說服父親參加北京大學腫瘤醫院的臨床試驗。盡管有些不樂意，甚至還和兒子經歷了一些小爭吵，王立江最終還是信服了兒子，於2018年1月在醫院參加了臨床試驗項目的篩查。

一切指征都符合恒瑞醫藥在北京大學腫瘤醫院開展的一項PD-1藥物的臨床試驗，王立江在2018年2月開始了全新的治療。

經歷了9次用藥治療後，王立江的肺部腫瘤大幅縮小，但是由於副作用比較大，在2018年10月進行了停藥。

停藥後，肺部腫瘤又有所擴大，王立江在其後的隨診中，被醫生發現他的病理指征又符合和記黃埔的另一項新藥沃利替尼的二期臨床試驗；沒有任何猶豫，篩查合格後，王立江第二次參加了臨床試驗。

「18年12月3號開始用藥，一周用一次，到現在1個半月了，肺部腫瘤已經縮小了70%，」這次的副作用也不那麼難受，王立江覺得自己很幸運，「一步一步走到今天，我現在能吃也能睡，盡管現在轉氨酶高，但是對我來講心情還是比較樂觀的，你看跟我聊天，是不是就不像個病人？」

堅守——招募專員三年從業路

「王叔叔真的是非常非常幸運，可以參加兩次臨床試驗，」說起這個例子，厚普醫藥的招募專員張喬貽也直言幸運。

據了解，當初在發現了王立江符合臨床試驗的入排標準後，北京大學腫瘤醫院的醫生把王立江推薦給了臨床試驗項目組的招募專員張喬貽，由她與王立江一家進行了關於項目的種種溝通，最終做到了後者的用藥治療。

而這只是張喬貽招募的2000多個入組臨床試驗患者中的一個。從事招募專員3年以來，張喬貽與2000多位入組臨床試驗的患者建立了聯繫，溝通過的患者更是不計其數。

「你看我這微信里，加的全是患者，」張喬貽打開微信通訊錄，里面的聯繫人全部按參加項目組的名稱加了前綴，記錄著她過去3年做過的幾十個項目。「要不然對不上，而且這是患者自己還是家屬，我也會備註上，因為溝通的方式還是會有些區別。」

談及如何招募到2000多個患者，張喬貽表示：「我們有自己的一個招募平台募海棠，那里會有患者主動聯繫到我們；此外，還通過與各大醫院相關科室的醫生保持密切聯繫的方式，及時讓他們知道現在有什麼臨床項目正在進行，這樣，他們在門診遇到可能合適的病人，就會推薦參加臨床試驗，王叔叔就是這樣聯繫到我的。」

據張喬貽介紹，初次接觸患者她都會仔細詢問患者以往的治療及用藥情況，「這個工作量挺大的，因為患者並不是醫學人員，有的病例特別複雜，患者也很難描述清楚自己的治療情況；所以你要整理出來有用的信息；如果初步符合臨床試驗的條件，我們就會和患者或者家屬做一個初步溝通，其實一般開始都是和家屬溝通多一些，由他們再去和患者詳細溝通。」

「現在大家對這個認知度還是在不斷上升，最早我做這個可能10個里面有1、2個有意向，現在尤其我做腫瘤項目比較多，10個里面7、8個都有意向參加。」據介紹，這些有意向的患者將根據項目的具體要求進行一些治療或檢查，如果檢查結果符合條件再由項目的主要研究者（一般為醫院的醫生）審核，通過後就可以入組用藥治療了。

「我初步審核過的患者最後大概有50%-60%能最終參加臨床試驗。」張喬貽表示，參加臨床試驗後，臨床試驗的藥物和相關的檢測都由項目方承擔，對患者來說是免費的。「如果要計算這個花費，一整個療程下來往往都是幾十萬，治療費用可能拖垮一個家庭的，所以參加臨床試驗還有一個經濟上的好處。」

「覺得能給那麼多患者介紹新藥，得到治愈，而且還是免費的，特別有滿足感。」談及自己的職業選擇，學習藥學、曾在一家醫療器械公司做市場工作的張喬貽在此前的工作中，是偶然給同事幫忙臨床方面的工作，接觸到臨床試驗，覺得合乎自己的專業和興趣，於是轉行從事起了招募專員的工作。

不過，真正做起來，才發現除了滿足感，也有無力感和挫敗感。「對大多數患者，可能條件並不符合臨床試驗的標準，像我媽媽也給我推薦過一個鄰居，不符合條件，我媽媽還說‘怎麼還有不符合條件一說了’。這個時候我也挺無力的，但不管病人采納不采納，我都還是會從一定的專業角度再跟他們提出一些求診的建議。」張喬貽表示。

不過，對張喬貽心理衝擊更大的是，有患者願意做臨床試驗了，正在篩查中，人就去世了。「腫瘤項目會遇到這種情況，開始確實是挺受不了的，但是，做這一行，也必須要面對這一切。」

從業3年，張喬貽感到臨床試驗項目越來越多、越來越豐富，患者的配合度也不斷在提高。

昂貴而艱難的臨床試驗

臨床試驗的行業發展與藥物研發的興衰緊密相連。

據了解，目前一個藥物從研究開始到上市一般要歷經化合物研究、臨床前研究、臨床試驗申請與批准、臨床研究、藥品註冊申請與審批以及上市後持續研究。

其中，臨床研究在整個流程中所花費的時間是最長。這個階段主要分為4期。新藥在批准上市前，需要進行Ⅰ、Ⅱ、Ⅲ期臨床試驗，而IV期臨床試驗通常在新藥批准上市後進行。

據北京大學腫瘤醫院乳腺腫瘤內科醫生邵彬介紹，Ⅰ期臨床試驗是初步的臨床藥理學及人體安全性評價試驗，從絕對安全的初始劑量開始，觀察人體對於新藥的耐受程度，同時對人體能夠耐受的劑量進行藥代動力學研究。

Ⅱ期臨床試驗是治療作用初步評價階段，目的是初步評價藥物對目標適應證患者的有效性和安全性。Ⅲ期臨床試驗是治療作用確證階段，其目的是進一步驗證藥物對目標適應症患者的有效性和安全性，評價利益與風險關係，最終為藥物註冊申請的審查提供充分的依據。

藥物研發是個耗時耗財的過程——此前普遍的說法是，研發出一個新藥要花10年時間，花費10億美元，這還不包括此前對一個疾病的基礎研究可能要花的數十年時間。

這個金額估算已算保守。據美國Tufts新藥研發中心最新統計，新藥研發平均成本從20世紀70年代中期的約1.8億美元，到20世紀90年代的10億美元，再到21世紀初已達26億美元；與此同時，新藥臨床I期至批准上市的成功率已經從80年代的23%大幅下降至現在的12%左右。

而在這些研發費用中，相當大的一部分費用都用在了藥物的臨床試驗上。「臨床試驗的成本占整個新藥開發成本的60%，這個比例是非常高的。」 致力於藥物臨床試驗研究的國際CRO（Contract Research Organization，醫藥研發合同外包服務機構）公司精鼎醫藥亞太區研發戰略咨詢部副總裁李長青曾如此表示。

這一方面是源於各國藥物監管機構的要求，另一方面是為了進行藥品的療效和安全性驗證。於是，臨床試驗的速度也就關乎了藥品的上市時間和銷售金額。根據測算，對於一個年銷售額超過10億美金的藥物，早一天上市就能帶來800萬美金的相應收益。

而隨著大量臨床試驗的進行和對於入組病人的要求日益嚴格，臨床試驗患者入組已經是越來越難。相關研究表明，患者招募目前在臨床試驗中占用了大部分可用時間和資源。

美國著名的臨床研究信息機構Centerwatch 在過去的5年內每年對美國和歐洲的臨床試驗進行統計，指出只有10%的臨床試驗能夠按時完成入組，只有三分之一的臨床試驗機構能夠招滿受試對象，大約一半的機構被迫延長其招募周期。

再加上如今全球正面臨重磅藥物時代的結束、專利懸崖的到來，業界普遍認為目前全球的藥物研發及相關的臨床試驗正處於一個低谷時期。

國內臨床試驗探路

然而，這個說法或不適用於中國。

上世紀90年代，中國成為ICH（人用藥品註冊技術要求國際協調會議）的觀察員國，開始在臨床研究方面主動與國際接軌。

隨後，國內充足的病源和較低的試驗成本逐漸吸引了羅氏、惠氏、輝瑞等一批跨國醫藥巨頭在華設立研發中心，開展臨床試驗項目，昆泰、科文斯及 Kendles 等跨國 CRO也開始陸續在中國設立分支機構。

1998年國家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SFDA）成立後，制定頒布了一系列藥品管理法規，強化了藥品審查制度，逐步完善了大陸的藥品監督管理體系；2003 年頒布了《藥物臨床試驗質量管理規範》（GCP）規定，進一步規範了臨床試驗行業的發展。

2015 年7月，SFDA發布了《關於開展藥物臨床試驗數據自查核查工作的公告》，決定對已申報生產或進口的待審藥品註冊申請開展藥物臨床試驗數據核查。此公告引發多家藥企申請撤回藥品註冊申請。

「這個時間點可以說是行業發展的一個重要節點，之後行業發展逐步規範起來。」多位業內人士對健康界表示。

「這幾年確實發展非常快，我們醫院的情況是從2013年1年3、40個項目發展到2018年的280多個。」邵彬表示，僅從數字，就可以看出行業在這幾年的大步前進。

據了解，北京大學腫瘤醫院1999年經CFDA審核批准，成為首批抗腫瘤藥物的「國家藥品臨床研究基地」，2011 年7月通過CFDA「國家藥物臨床試驗機構」的資質認證復查，主要承擔抗腫瘤藥物的 I-IV 期臨床試驗實施工作。此前的2000-2013年，醫院共承擔了401項臨床試驗。

據邵彬醫生介紹，目前國內開展的臨床試驗除了國外一些新藥進入中國所開展的項目外，國內藥企的項目主要分為新藥研發項目和仿制藥項目。

談及如何選擇臨床試驗項目，邵彬醫生表示，「從我們的角度考慮，肯定是能給患者帶來最大受益、最有可能上市的項目是我們最希望做的，科研價值大、臨床價值大都是我們比較樂意做的項目。」據介紹，2018年北京大學腫瘤醫院開展的國內新藥的Ⅰ期臨床項目達55個，增長幅度很大。

醫藥創新浪潮下的行業爆發？

伴隨中國對醫藥研發創新的支持力度不斷加大，本土藥企發起的臨床試驗數量也越來越多，規模越來越大，已經逐漸形成了一個以從事臨床試驗相關業務的企業集群為核心的行業。

國內的CRO（Contract Research Organization，醫藥研發合同外包服務機構）、SMO（Site Management Organization，臨床試驗現場管理組織）等公司從無到有，從小到大。

「我十年前藥學專業畢業以後，一心想找臨床試驗方面的工作，可以說把北京相關的公司面試了個遍，但是機會真的特別少，後來是一個非常幸運的機會才進入到這個行業。」10年後，經營著厚普醫藥——一家專門從事臨床實驗受試者招募公司的王亞楠非常感嘆。「現在，不是機會少，而是行業開始出現缺人的狀況了。」

圖片來源：圖蟲創意

資料顯示，躋身國際十大CRO的藥明康德、國內龍頭泰格醫藥業績增長都十分迅速，並在旗下設立了專門的公司專注於SMO業務，而類似普蕊斯這類獨立SMO也顯示出了良好的業績增長態勢。

「行業發展越快，業務、崗位也就分的越細，以前只有CRA（Clinical Research Associate臨床監查員），事都他一個人幹了，後來分出CRC（Clinical research coordinator，臨床協調員），現在還有專門從事患者招募的。」一位CRA出身、如今在臨床試驗行業從事管理工作的人士不禁感嘆。

對這樣的趨勢，王亞楠認為將長期持續下去：「最近幾年國家一個大趨勢就是創新藥非常多，所以整個臨床試驗的市場需求一直在增加；而且我們的新藥研發可以說現在才剛剛起步，後面的空間會越來越大。」

此言不虛。根據食藥監局藥品審評中心的數據，2017年大陸化學創新藥註冊申請品種同比增長45%，批准的臨床試驗品種同比增長87%。

不過，伴隨市場需求的爆發，臨床研究的成本也在水漲船高。「以前做一個項目可能幾百萬、上千萬而已，現在可能幾千萬、上億，現在做不做項目都得考慮以後成本是不是收回來，」某大型藥企工藝開發總監對健康界表示。「現在整個臨床試驗各個環節的要求，都越來越規範，人員設置的相應增加，這些都會帶來成本的增加。」

據了解，在國內，一項新藥臨床試驗開展前，項目申辦方需要獲得CFDA審批通過的臨床試驗新藥批件，並獲得開展研究的醫院倫理委員會倫理審批批件，二者都審核通過後，申辦方方可開展臨床試驗，並全程接受CFDA的監管。

而大陸在臨床試驗機構的認證方面實行準入制，醫院必須達到 CFDA 的各種要求，才會被授予做臨床試驗的資質。然而，這一數字在目前僅為700多，與此對應的是全國有2萬多家醫院；臨床試驗對大多數患者有些不可得。

此外，不同的試驗機構之間也缺乏消息溝通平台，一些試驗項目招募不到合適的患者，一些想參加的患者找不到合適的項目。據不完全統計，在中國進行的臨床試驗只有45%能夠按時完成入組。

「的確是這個情況，所以我們也會做一些工作，讓更多的醫生和患者了解臨床試驗，這對整個行業、對患者都是非常有益的，」據王亞楠介紹，「絕大部分醫生還是非常認同臨床試驗的，因為這些醫生也希望自己的患者能有更多更好的治療方式可以選擇。」據了解，厚普醫藥還通過與醫療大數據平台零氪科技合作，利用大數據技術，定位不同病種患者的集中區域，通過技術更高效地招募受試者。

「創新藥是未來，行業發展會越來越專業。」多位業內人士表示，也許近一段時間因為「4+7」帶量採購會帶來一定數量的臨床試驗項目，但創新藥研發的蓬勃將長期為這個行業帶來源動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