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岐陽莊淑公主畫像
騎在驢背上的大唐公主
如夢令
和往年的四月一樣，通往澧州的大道旁，雜花生樹，鶯飛草長。
驢隊緩緩，歧陽走在正中間，她要去和夫君、澧州刺史杜悰團聚。
四月的陽光如瀑布一樣直射下來，蜜蜂的嗡嗡聲如水珠四濺，歧陽仰起臉，閉了眼，享受著無邊的春光。宮闈重重，庭院深深，歧陽很少享受過如此熾烈的陽光浴。
一陣急促的馬嘶。
一隊騎馬迎親的隊伍迎面而來，此處路窄，容不下兩路人馬相向而行。隨從拍驢過去，迎親者亦跳下馬來，兩人僵持片刻。
歧陽和一侍女耳語，片刻，侍女喊回了隨從。驢隊側立一旁，馬隊招搖而過。當新娘的轎子一閃而過，歧陽看到了新娘感激的一瞥。歧陽無聲地笑了，這個青澀的新娘，多像多年前的自己啊……
多年前，父皇為自己選駙馬，不選貴戚，不選勛爵，只選士族文士，父皇疼歧陽，懂得歧陽的心啊。
其時，公主駙馬們很威風。
駙馬多出身貴戚、勛爵等豪族，更那堪聯姻皇族，強強聯合，整日里，不是鬥狗走馬，千金買醉，就是牽黃擎蒼，呼嘯山林，搞得百姓側目，官府閉目。這情形憲宗當然也知道，但知道歸知道，法不責眾，積習難改，也無可奈何。
某日，權德輿拜相，其婿翰林學士獨孤鬱為避嫌請求辭職。憲宗見獨孤鬱文雅知禮，很是欣賞。心念一動，不知怎麼就想起了歧陽，憲宗心想，一定要為歧陽擇一個獨孤鬱一樣的駙馬。
溫婉如玉的歧陽是唐憲宗李純、懿安皇后郭氏的嫡長女。令歧陽吃驚的是，那些所謂的文雅之士矜持得很，不是裝糊塗，就是裝病，歧陽很受傷，卻無可奈何，因為她知道，這矜持的背後或者是恐懼：一者怕被公主欺壓，二者若公主不幸早死，按例駙馬要為其服三年喪。
難堪的靜默中，唯有杜悰站了出來。杜悰是杜佑孫子，杜式方之子，可謂名門望族之後。當父皇對玉樹臨風，對答如流的杜悰頻頻頷首時，躲在屏風後的歧陽含羞笑了。
歧陽的婚禮空前絕後：憲宗升正殿送嫁，由西朝堂出，又在延喜門挽留，賜錢賜物，還派三百神策兵為其清道，如此恩寵，實為罕見。
歧陽知道，父皇是捨不得她啊。
歧陽三回首，淚光瑩然中，她對父皇也對自己說：放心，我知道該怎麼做。
岐陽莊淑公主畫像
杜家起初也擔心歧陽驕橫。但歧陽很快以行動打消了杜家的疑慮：退還父皇所賜的皇家奴婢，挑選出身貧寒能共患難的；和大家族住一起，不另住父皇所賜的府邸；不以公主自居，以禮侍奉公婆。
杜家終於松了口氣。
歧陽也松了口氣。
君臣，夫妻，婆媳，這倫理關係如走馬燈，轉換得太快，但她必須盡快適應：她是帝女，要為父皇爭光，更是士妻，要為夫君長臉。
她以公主之尊，在杜家當然受尊寵，但她知道，那只是威壓而非發自內心的尊重，要想在這個家里真正站住腳，就必須放下公主的身段，真正融入進去。
歧陽做到了。
她悉心侍奉公婆，婆婆生病，她衣不解帶，親奉湯藥；她推心置腹，禮遇大家庭里的每個人；她對駙馬杜悰更是用心，既不能太過矜持，又不能一味逢迎。駙馬治外，她治內；駙馬讀書，她做女紅；好都是駙馬的，錯她都攬在身上。她無為而治，做駙馬背後的女人，讓駙馬心中有愛，臉上有光。
看著歧陽溫婉的背影，杜悰幸福地笑了。
憲宗皇帝也欣慰地笑了。
女兒在杜家安好，這本是家事，竟然也成了國事：由於歧陽公主的感召，那些剽悍的公主駙馬竟然知道了收斂，如此這般，朕既為女兒找到了好歸宿，又關注民生易風易俗。
晨風中，憲宗皇帝朗聲笑了起來，歧陽也靦腆地笑了起來……
杜悰赴澧州時，歧陽本可以和夫君一同前行，但還是留下來了：杜悰初去乍到，要做的事很多，一個人更能心無旁騖。
半年後，歧陽才動身赴澧州。
驢行緩緩。岐陽一行終於到了澧州境內。
某日，澧州所屬某縣驛站。
知縣一乾人等肅立路旁，準備迎接刺史夫人、歧陽公主。
膳食早已安排妥帖，山珍海味足饗數百人；街道整潔，闃無一人；房間更收拾乾淨，地面和傢俱光可鑒人。
中午時分，二十多頭驢緩緩而過。
一名官員忽然驚叫一聲，然後對著驢隊跪拜了下去。緊接著，一大片官員趕快拜了下去。
他們怎麼也想不到，刺史夫人，堂堂公主竟然沒有BMW香車，沒有前呼後擁，只帶二十名隨從，六七名婢女，騎驢而行，像一個平常人家的婦人。
更想不到的是，岐陽一行只吃素食，隨從們自己動手，把飯食抬進屋，在一片靜默里輕輕用餐。
低調內斂不擾民，這是歧陽的原則。
不久，歧陽的澧州之行遠播天下，勾欄瓦肆，大街小巷，到處都是關於歧陽美德懿行的傳說。
驚為天人的公主
歧陽在澧州署衙住了三年。
三年里，歧陽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未公開露面，一直宅在署衙里。
她也喜歡陽光，喜歡雨露，但她是公主，得謹言慎行，以免驚擾百姓。
夫君辦公室近在咫尺，她也從未去過，她是刺史夫人，不能干涉政事，給夫君添亂。
妻子如此這般，杜刺史自然幸福感爆棚，尤其是當眾同僚誇他家有賢妻時，更加得意非凡。偶爾，這得意就變成了隨意。
一次，杜刺史設宴待客，家庭教師李宣古作陪，李宣古平時口無遮攔，酒後更是信口拿刺史開涮，杜刺史大怒，懲罰其在泥地上驢打滾。
歧陽攔住了杜悰，無為的她此刻有為起來。
李宣古雖失禮在先，但如此懲罰更是不妥，家庭教師驢打滾，將置孩子於何地，而且傳出去有失刺史威儀啊，不若來個斯文的，罰李先生做首詩吧？
公主求情，杜悰自然答應。躺到地上的李宣古一骨碌爬起來，隨口吟詩認罰，詩作得好，罰認得好，杜悰哈哈大笑，李宣古訕訕而笑，歧陽搖頭微笑。至此，無趣的爭端變成了詩意的名人軼事……
遊走在歧陽的有為無為之間，杜悰治理澧州成績卓著，朝廷考察時，其政績和品行均為天下第一。
之後，杜悰升為忠武軍節度使，治理許州（今河南許昌）。之前許州多寇，多用武臣治之，政務混亂，法紀鬆弛，朝廷也沒奈何，調侃時還將其稱為邊地。
署衙也年久失修，連正房都沒有，歧陽住在陰暗潮濕的東廂房里，一住就是六年。
六年間，歧陽相夫教子，繼續無為而治。
春天，署衙的後花園里，清風流連，花朵盞盞，歧陽賞花，看的卻是泥土里經年的落葉：花葉一體，葉腐為肥，只為花開爛漫。歧陽若有所思，一抬頭，是杜悰海一樣深遠的目光，無邊的春色如一葉扁舟蕩漾起來。
六年間，杜悰夙興夜寐，理政事，正法紀，化生民，興教育，忙碌並快樂著，一時，許州大治，朝廷稱善，百姓更是為其建立生祠以示紀念。
初冬，杜悰奉調入京時，歧陽身體已是不適——許州的風雨在她身體里釀成太多的風暴，但她還是想強撐著回京——長安的親人已太久不見，她要去晉見母後，晉見皇帝侄子。
從生祠路過，隔著車簾，歧陽看到了另一個杜悰（塑像）：英挺，偉岸，堅毅，沉著……
一路走來，他們共同經歷了太多風雨，她目睹了他的成長，分享了他的悲喜，也見證了他的榮光，如果可以，她多想與他相依相擁，地久天長，只可惜……
起風了，歧陽看到最後一片落葉如一聲嘆息飄零在地。
劇照
開成二年(837年)十一月，39歲的歧陽逝於赴京路上。
杜悰木然地攬住熟睡的歧陽，他的歧陽太累了，他要陪她三年，重度兩個人的幸福時光。
只是，文宗皇帝打斷了杜悰的囈語：為安撫駙馬姑父，他廢除了駙馬為公主服喪三年的規定。
聽到消息的那一刻，隱忍已久的杜悰痛哭失聲，慈悲的歧陽，竟不忍他為她做一點事。
沒有歧陽的日子，杜悰過得安好，仕途步步高升，直至出將入相。
夜深人靜，望著星空，他總要想起歧陽，他一切榮耀都來自他賢良的妻子、大唐公主、他的導師——尊貴而睿智的歧陽。
她藏在他的背影里，卻如啟明星，早早為他指明了方向。
END
歧/陽/公/主
公主畫像
一笑傾城>>
文丨如夢令 圖丨源自網路
日落參禪，聞雞練劍
心如枯木，月映千潭
中國鐵路作協會員，文學碩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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