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蓮哪裡好玩之伴讀 | 《幽夢影》：東方人的生活美學

·箴言卡片·

積財千萬，無過讀書。

——顏之推

作者 |【清】張潮

東方的人美學思維是含蓄的，含蓄而又想表達，則需要寄情於物，在情感上，將自我與外物結合，這種天人合一的思想，即是我們的人生哲學，也是我們的生活美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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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潮，清代文學家，一身著作頗豐，但論及傳播度，還是他這本小品集《幽夢影》最佳。這里面兩百多則生活段子，包藏了東方的生活美學態度。在《幽夢影》中，張潮心思細膩，觀常人所忽略的情感，言他人言不透的體驗，讓人更懂得欣賞生活真味。

聊書之前，我們先來聊聊東方的美學感受。

日本大文豪夏目漱石在學校當英文老師的時候，給學生出的一篇短文翻譯，要求把文中男女主角在月下散步時，男主角情不自禁說出的「I love you」翻譯成日文，夏目漱石說，翻譯成「今晚的月色真美」就足夠了。

這是東方美學——凡事不必直白，但不直白潛在的意思是，我不說出來，但心意相通。「我愛你」但我用別的方式表達。

在我們的生活認知里，含蓄的美學表達，往往能切中人心，曲更勝於直。

2000多年前，司馬相如到土豪卓王孫家里做客。卓王孫的女兒卓文君仰慕其才情，偷偷在屏風後面觀看。司馬相如佯作不知，而當受邀撫琴時，便趁機彈了一曲《鳳求凰》。以琴傳情，三兩下俘獲美人芳心，當晚就引得文君跟他私奔，傳為千古佳話。

——這不比說「我愛你」高明多了？

谷崎潤一郎的名作《陰翳禮讚》，是一本討論東方美學的小書。書里談到自己喜歡東方幽暗陰沉的寺廟和庭院，很瞧不上西方那種光潔明亮的景物。書中，他還有這麼一段描述：「（早上）寺中綠蔭深幽，綠葉的芬芳與青苔的氣味迎面飄揚……在這個幽暗的光線之中，沐浴在紙窗的微弱反射光下，不管是冥想成思，亦或眺望窗外庭院的景色，那種心情真是難以言喻……」此情此景，我們是可能心生共鳴的——但請注意，他講的是在上廁所拉屎的情景——這當然是一種東方式的風雅，中國人能明白，日本人能明白，但是不知道西方人是不是容易明白。

世說新語里，描寫魏晉風流人物——夏侯玄「朗朗如日月之入懷」，李安國「頹唐如玉山之將崩」，嵇康「肅肅如松下風」，王戎「眼爛爛如巖下電」……日月山風都是源自自然，本是普通的事物，卻被用來形容人的美，並且這麼一形容，人物一下燦爛起來，以心靈之美賦予自然，再將其反過來賦予人格，美的感受通過心靈的感受得到傳遞，更得到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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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的生活智慧，便是這樣，樂於寄情於物，又把物的特點與自身的心靈聯繫在一起，以求取精神內在與自然環境最大限度結合。

清代著名文藝青年張岱有過一段《湖心亭看雪》的記載：

冬天，大雪紛風的傍晚，西湖的遊人、鳥兒都消失了。張岱一人、一舟、一火爐，獨往湖心亭看雪。雪花爛漫，雲與山水，上下一白。到了湖心亭上，卻發現早就有兩人鋪好氈子，圍爐飲酒。兩人見他，邀其同飲。三人就在這麼一個雪中、夜中、湖中，暢飲了一番。回程時候，船夫喃喃地說：「不要說相公您癡，還有像相公您一樣癡的人啊！」

大冷天，不在家里烤火，若以平常生活而言，怕是件活受罪的事情。但心念一轉，這又是何等情懷，何等浪漫快意！

無獨有偶，《世說新語》里也記載過一個雪夜故事：

王子猷（即王徽之，書聖王羲之的兒子）一天半夜里醒來，打開窗戶，雪花紛飛，天地一片潔白銀亮。於是起身，飲酒，徘徊，吟詩。忽然間想到了好朋友戴逵，即刻趁雪夜驅舟前往。載了一夜風雪，到了戴逵家門前卻又轉身返回。有人問他為何這樣，王子猷說：「我本來是乘著興致前往，興致已盡，自然返回，為何一定要見戴逵呢？」

張岱也好，王子猷也好，都是把生活過成了藝術。

同樣的，東方人最高級的藝術，似乎也都來自於生活。

西方最偉大的建築、雕塑、繪畫背後多半都有著政治、宗教等宏大命題。東方藝術恰恰是從民間、從生活中展現了最偉大的美感。

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就是寫給朋友的一張小字條，兩句話：「大雪初晴，很爽。（你說的）事兒還沒辦完。」本來事情很小，但是書法家心情愉快，下筆自然，果真成了千古第一帖。

再看張旭的《肚疼帖》，只三十來字，說他肚子疼，忽冷忽熱，準備喝點大黃湯，對冷熱都有用……前幾個字，還寫得正常，到後來，越寫越狂，越寫越亂（畢竟肚子太疼），寫到最後幾個字，大家都不認識了，末尾三字到底寫的什麼，至今也沒爭明白，有好幾種說法。若以常理看，除了前三個字像點樣子，後面的字，算寫的什麼玩意兒？不對，這狂，這亂，這草，恰恰因得這肚子疼，越加的真實可貴，超凡脫俗，由生活而入藝術，有了這難得的名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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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去理解古人生活的美學？需要一些基本的入門引導，《幽夢影》就是這樣一本小冊子。不宏大，不做作，餘音繞梁，回味無窮。

談看景：樓上看山，城頭看雪，燈前看月，舟中看霞，月下看美人，另一番情境。

談聽音：松下聽琴，月下聽蕭，澗邊聽瀑布，山中聽梵唄，覺耳中別有不同。

談報負：胸中小不平，可以酒消之；世間大不平，非劍不能消也。

談學習：善讀書者，無之而非書，山水亦書也，山水亦書也，棋酒亦書也，花月亦書也。善遊山水者，無之而非山水，書史亦山水也，詩酒亦山水也，花月亦山月也。

談時令：春雨宜讀書，夏雨宜弈棋，秋雪宜檢藏，冬雨宜飲酒。

談作伴：賞花宜對佳人，醉月宜對韻人，映雪宜對高人。

談讀書：讀經宜冬，其神專也；讀史宜夏，其時久也；讀諸子宜秋，其致別也；讀諸集宜春，其機暢也。

談認知：情之一字，所以維持世界；才之一字，所以粉飾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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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語堂在《人生的盛宴》中說：「……人類以感覺的藝術家的資格，開始選擇大自然的適當情趣，使它們和自己協調起來，這是中國一切詩文和散文的作家的態度……這方面的最佳表現乃是張潮在《幽夢影》一書里的警句……這一類的集子在中國很多，可是沒有一部可和張潮自己所寫的比擬……」

歸根結底，境由心生，書里說的都是性情，是意境，是我們沉積千年的審美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