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筆拙劣，故事爛尾，這部「爛書」為何風靡中國上百年？

作者｜我方團隊張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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字數：2848字，閱讀時間：約7分鐘

一：超越歷史的「爛書」

1906年，是近代中國一個「出大事」的年頭：京漢鐵路在這一年通車，川東師范學堂（西南大學前身）在這一年掛牌，革命派與保皇派們，也正在海外掐得昏天黑地。大清朝「預備立憲」的活動，全年都熱熱鬧鬧，但年尾的「發布新官制」，又叫全國的仁人志士們，結結實實一盆涼水澆頭。幾年後近代中國那場驚天大變，都在這年悄然埋雷。

但是，要論這年最為「超越歷史」的大事件，卻當屬1906年1月9日，一本30冊小說的出版。

晚清的最後幾年里，小說的創作出版十分火熱。但這一部小說，卻是其中看似槽點多多的一部：其行文屬於半文半白風格，文筆十分晦澀生硬。故事更是亂七八糟，好些前後情節竟嚴重雷同。如此破綻百出的小說，問世後也惹來口誅筆伐。晚清不少清流老夫子們，就痛斥此書為「妖言」。民國年間的好些「名門」里，一旦發現兒孫私藏傳閱此書，就會立刻家法伺候，並將此書撕毀焚燒。「爛書」的名號，堪稱常年流傳。

但是，就是這本叫不少人吐槽痛恨的「爛書」，1906年1月9日上市後，開創的卻是近代圖書出版史上的「暢銷奇跡」：亮相後就引發瘋狂搶購，好些窮書生寧可幾天不吃飯，也要省錢買一本珍藏。

接下來的一百多年里，中國幾經戰亂劇變，但唯獨這部「爛書」，依舊火熱暢銷不衰，更感召了無數為國運前途迷茫的青年，毅然拋頭顱灑熱血。多少如雷貫耳的風雲人物，全是該書的死忠鐵粉。甚至，1999年人民文學出版社評選「20世紀百部優秀小說」時，這本書更是一氣力壓諸多名家精品，風光登頂榜首。「爛書」？這是20世紀中國文學不朽的經典。

如此創造奇跡的「爛書」，正是晚清文學家李伯元的心血巨著：《官場現形記》。

那為什麼這樣一本充滿槽點的書，會帶來如此神奇效應？這就得說說作者李伯元，當時另一個特殊身份：晚清傳媒達人。

二：從落魄秀才到傳媒達人

李伯元，字寶嘉，1867年生於江蘇常州。他自幼喪父，由曾在山東為官的伯父李翼青撫養長大。這位李翼青大人，當時也是頗有名氣的清官，終因為民請命慘遭罷官。深受伯父教誨熏陶的李伯元，少年時也曾立下單純的志願：立志科場登第光耀門楣，為國為民幹一番事業。

滿懷如此熱血理想的李伯元，26歲時考取了秀才頭名，第二年又大戰鄉試考場，誰知明明考了第一，誰知當年伯父罷官的舊帳被翻出，李伯元也慘遭株連，舉人功名被剝奪，科考路也被徹底堵死，成了落魄的秀才。然後又被滿懷愧疚的伯父，托人送到上海法租界的商行里工作。

但經此折騰的李伯元，卻是徹底想開了，來到經濟繁華的上海灘後，他的眼界更是大開，連伯父為他精心安排的高薪工作，他都幹了沒幾天就爽快辭職，然後一頭紮進了上海灘一個火熱新行業：報紙業。

李伯元闖蕩上海灘時，正是甲午戰爭剛打完的1896年，大清朝國計民生樣樣衰，但新興的報紙行業，卻是一路火熱走高。新型的報館如雨後春筍般建立，每天大街小巷都是響亮賣報聲。讀慣了四書五經的李伯元，對這新生行業也兩眼放光。

他先在一家報館做編輯，不到一個月就學透其中技巧。接著自己出錢辦了份《遊戲報》，每天自己既做主編又寫文，篇篇以幽默風格針砭時弊，沒多久就大受歡迎，報紙發行量從幾千份暴增到數萬份。上海灘報業的「老大」《申報》，都對李伯元發出擊節叫好：「《遊戲報》的主辦，卻認真得沒有絲亳遊戲的浪漫。」

就這樣，落魄秀才李伯元，投身報紙行業後就迅速躥紅，一躍成為名利雙收的「傳媒達人」。到了20世紀初，他的名下已有了《世界繁華報》《遊戲報》等多家報紙，儼然中國近代報業的風雲人物。但事業風風火火的他，心中卻依然埋著深深的痛苦，以他原話說：「民族多難，社稷瀕危，朝廷昏庸，官場腐敗，作為熱血學子，憂心如焚，自應擇慮何去何從？」

縱是歷經這麼多風波，但李伯元，依然是少年時那個憂國憂民的李伯元。就是在李伯元事業走高的這些年里，大清朝甲午戰敗，一連串喪權辱國條約砸來，然後又是庚子國難，八國聯軍殺來北京淪陷，又是一堆割地賠款的慘事襲來。災難深重的國運，終於叫心如刀絞的李伯元下定了決心：「欲喚起民眾，促使全國上下覺悟到中國將被瓜分之禍」。

他決定，不再是不痛不癢的針砭時事，而要用自己的筆，寫一部喚醒晚清上下，激發國人自強之心的巨著。1903年起，李伯元的《世界繁華報》，開始連載這部作品：《官場現形記》。

如果說寫《官場現形記》，是個激憤的事，那麼放在當時晚清末年，連載《官場現形記》，卻是個玩命的事兒。

三：用生命去完成的經典

連載一部小說，居然要玩命？瞧瞧《官場現形記》的內容就知道。

以近代許多「文學批評家」的吐槽說，《官場現形記》最大的毛病，就是情節混亂。全書參考吳敬梓《儒林外史》章回體結構，沒有固定主人公，幾個章節構成一個獨立故事。可就是這「混亂故事」，自從1903年連載開始，效果就是洛陽紙貴，每一期《世界繁華報》上市，幾乎分分鐘就被搶精光。陸續出版的分冊圖書，也是越賣越火。1906年出版的30冊全本，更引發搶購熱潮——因為這「混亂」的故事，寫的正是晚清官場的眾生相。

在這部原計劃要寫120回的小說里，李伯元把他自幼耳濡目染的清朝吏治醜行，全數原原本本寫了進去。很多熱鬧情節，更是原樣敘述真實事件，僅僅改了主人公姓名而以。小說里那花錢買官的何巡撫，諂媚洋人的楊知縣，為升官把女兒送給上司做小妾的冒哨官，打著剿匪旗號燒殺搶掠，然後靠吹牛升官發財的胡統領。把「愛國」掛在嘴邊，打著「愛國」旗號肆意索賄貪污的童尚書。張張醜陋面目，盡是晚清衙門生動縮影。

在那個晚清落後挨打的年代里，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人，能犀利如李伯元一般，把一支筆變成刀鋒，挑破清政府道貌岸然外表下的蠅營狗茍。如此痛快淋漓的作品，自然惹得讀者火熱追捧。當然，也拉足了仇恨。

就在《官場現形記》連載的那幾年里，李伯元幾乎隔三差五，就要收到死亡威脅，甚至還常收到子彈砒霜等物品。就連清政府也一度下檄文追殺：當時李伯元的筆名，叫「南亭亭長」。於是清朝官府也常發檄文：凡遇「南匪」必殺！

身陷追殺的李伯元呢？他的報館也一度化整為零，分散躲進上海灘的租界里。但他的筆卻依然不停，哪怕白天東躲西藏，晚上仍是筆耕不輟。第二天的連載絕不「斷更」。面對撲面而來的威脅恐嚇，李伯元用一個方式，表達了自己鐵骨錚錚的態度：遇「南匪」必殺？那就不再用「南亭亭長」的筆名，以後連載就用原名李伯元——等著你來殺！

但這煎熬的工作，終於摧毀了他的健康。計劃內要寫120回的小說，由於病入膏肓，也只能寫到60回收尾。1906年1月9日，全本的《官場現形記》正式出版。積勞成疾的李伯元，也在同年3月病故於上海，年僅39歲。

也許，在李伯元生命的最後時刻，他依然在為晚清災難深重的國運而嘆息。但在他身後，《官場現形記》掀起的熱潮，卻足以告慰他的苦心：李伯元的報館里，編輯部每天會收到數百封熱情洋溢的信，讚嘆此書為「銳眼的上帝」「救世的手術師」。之後的一百多年里，《官場現形記》更是持續熱銷，以其辛辣的批判諷刺，震撼著一代又一代讀者，警醒著多少以史為鑒的國人。

而民國大師章太炎，為李伯元親題的墓志銘，更是道盡了這位近代文學家不悔的苦心：「一代愛國才子，千秋流芳人間。」是的，他罵的如此狠，是因他對這災難深重的國家，愛的這樣深。

參考資料：《文史精粹》、《中國近代文學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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