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那輛自行車！

　　 郭志榮

如今我很少再騎自行車了，那日看到摩拜單車，禁不住想試一試。真奇怪，讀過的書，寫過的字，講過的課，似乎都忘了，自行車一邁腿卻還真能騎起來。隨著車速，夏日的涼風，唰唰地從耳旁吹過，真是倍兒爽。

想起家里的第一輛自行車，一幕幕場景浮現在眼前。

有一年，家里不知誰給了點生栗子，媽就用沙子在鍋里翻來炒去，奇特的香甜味道，誘使我不等炒熟，拿起一個熱栗子就咬，「嘭」的一聲，栗子炸開，嘴唇瞬間燙起紫泡。媽笑我嘴饞，笑著笑著就哭了，哭得好傷心。那時，媽總要把好吃的留起來，就連城市供應的那點細糧，也要留著給奶奶或招待客人。沒辦法，那個年代物資缺乏，一切都要憑票，春節供應的那幾兩花生，幾斤肉，平時都捨不得吃掉。只要一打牙祭，就會勾起我的饞蟲，想再吃點，媽就用「有福不可重受」，斷了我的惦念。她是個要體面的人，想把艱苦日子過得「有里有面」，就得盤算著，節儉著，搭配著。

每天天不亮，媽就起來生火做飯，上班前，她要給孩子們留足一天要吃的飯菜。醃制的芥菜櫻子、雪里蕻、大白菜再配上山藥蛋，就是冬春的必備；夏秋的茄子、豆角、西紅柿，也要憑票限量；燴菜、炒菜、熬菜，媽折騰來折騰去，也不過就是這幾樣。偶爾燉點肉，加上豆腐粉條，那就是大餐；玉米面絲糕，莜面拿糕，一層白面一層玉米面的金銀卷，小米粥，有時還會搭配點掛面湯，盡量變著花樣，從來都是粗細搭配，稠稀互補，餵養得我們還算茁壯。

媽上班很遠，卻捨不得花5分錢坐一段公交。急匆匆步行一個多小時達東山坡那個服裝社，低頭在縫紉機上開始一天的勞作，然後拖著疲憊的身體，再步行一個多小時回家，披星戴月，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可想而知該有多麼辛苦。我曾坐車行進在媽每天上班必經之路，四五十年前，烈士塔那段僻靜的路上，黑黢黢的沒有幾盞路燈，趕上刮風下雨，大雪紛飛，媽該怎樣提心吊膽地通過，我不敢去深想。

好不容易省吃儉用托人找關係，憑票買了一輛飛鴿28錳鋼自行車，媽媽卻不捨得騎。把它放在本來就不大的外屋，半懸空架了起來，媽墊著板凳跨上車座，踩著腳蹬子空轉幾圈，就興高采烈地算是騎過自行車了。這「束之高閣」的自行車，成了家里最豪華的「擺設」，那輛自行車大梁、三角架，凡是會磕碰的地方，用塑膠帶一圈圈纏繞著，生怕碰掉漆，就那樣「供」了起來，我們誰也不敢去碰。後來，就成了哥哥結婚唯一算得上「體面」的大件了。

我特別羨慕同學能有自行車騎，終於在一個假期，我到哥哥家讓他教我學自行車。哥哥把我扶上車子，緊緊把控著後車架，膽小的我卻學得很笨拙，歪歪斜斜總算能騎了，最終也不會騙腿兒上下梁，著急了就從座椅上蹭到橫梁上，兩腳直接蹬地。那輛自行車橫梁很高，輪子挺大，又沉又結實。

恢復了高考，我學習也就緊張起來，步行上學需要走20多分鐘，軟磨硬泡又把哥哥那輛自行車要了回來，興沖沖地騎了幾天，便覺得自己不含糊了。那天下著毛毛雨，媽不讓我騎車上學，我撅著嘴出了巷子，一看同學都騎著車，氣哼哼返回家騎上車就跑，剛一出巷子口，就迎面帶倒了一位逆行的大媽。一圈人圍了過來，讓我叫家長。我慌里慌張跑回家，媽顧不上罵我，趕快拿上錢，要帶大媽上醫院。大媽說：「沒什麼大事，兒子還等著早點呢。」於是，我們跟著大媽到了南營坊，大媽的兒子挺和善，「把地址留下，沒大事就不找你們了。」

過了一夜，媽還是覺得應該主動登門探視，別讓人家責怪。見我們帶著大包小包的蛋糕水果，大媽反而替我求起情來：「一看你們就是好人家，孩子也是急著上學，可別怪罪她了，盼著孩子考上個大學呢。」

借大媽吉言，我還真考上了大學。那年在橋頭，媽被一個騎車轉彎的小夥子撞倒，連個地址也沒要，就放小夥子走了。青一塊紫一塊瘸著腿好多天，也沒埋怨一句。媽總是替別人著想，寧可自己受苦受累。我常猜想，媽的暈車，沒準兒與當年為省5分車錢有關，會不會由心理暗示漸漸成了生理反應，就如她不吃牛羊肉，不吃魚蝦，是壓根就沒吃過幾回；而她的胃病、腰椎病、頸椎病一定與她常年吃得單調，還要步行上班，低頭縫紉有關，這卻毫無疑問。

哎，媽這一輩子呀，別說旅遊啦，連個自行車也沒騎過。如今，躺在養老院窄窄的床上，連身子也不會翻，閉著眼睛念叨著別人聽不懂的飯菜名字。她的思維停在了記憶深處，回到了養育兒女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