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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標題:怎樣把三國讀精讀深——天津《濱海時報》專訪大司馬|文史宴
日前,由濱海時報社、濱海新區圖書館、希望書店聯合舉辦的「甚解悅讀分享會」再度舉辦,此次活動邀請到《宿命三國》作者桓大司馬為新區讀者解剖了三國歷史。講座當天,桓大司馬以「三國,在漢唐之間」和「文娛作品扭曲的三國史」兩個主題,分別從社會制度的變遷為讀者構建起三國時代形成的原因,並對元雜劇、評書、影視劇、動漫、遊戲等文娛產品中的三國故事情節進行了甄別,教讀者「分辨看上去像那麼回事的歷史」。而在與講座同步啟動的線上閱讀打卡群中,桓大司馬也參與其中,進一步為讀者們答疑解惑。對此,時報也用一整版對桓大司馬進行了專訪,探討「歷史應該怎麼讀」?
對待文娛產品「寓教於樂」更重要
在「文娛作品扭曲的三國史」講座一開場,桓大司馬就率先表示「文娛產品有文娛產品的價值,歷史有歷史的價值」,對文娛產品的價值給予了認可,令不少讀者產生了共鳴。桓大司馬介紹說,其實自己也是從文娛產品開始接觸三國史的,「寓教於樂」更重要。
時報:從講座中涉及到的元雜劇、評書、動漫、電視劇、遊戲等內容,可見你接觸、了解的三國主題的文娛產品還是很多的,能介紹下你是怎麼關注到這個主題的嗎?
桓大司馬:對我而言,跟三國題材的相關的文娛產品,不論是較傳統的連環畫、評書,還是比較新潮的動漫、影視劇、遊戲,都對我去更進一步的了解三國史有一個驅動的作用。
我是從小就喜歡三國,大概讀小學之前就看了一些三國連環畫,家裡長輩也給講過桃園三結義、五關斬六將等三國故事,讓我從小就對三國有很濃厚的興趣。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我看了《三國演義》的原著,當然是邊查字典邊看,就這樣還有很多地方看的似懂非懂,但大致還是看明白了,這個階段我認為家長開發和支持小孩的興趣很重要,連環畫是引起我興趣的重要媒介。
進了初中以後,玩三國題材的電腦遊戲,因為遊戲裡有一些《三國演義》沒提到的武將,所以就開始看《三國志》的正史,想知道這些人是怎麼回事,結果一發不可收拾,到後來特別熱衷於比較正史和演義的不同,比較到了非常細微的程度,還跟朋友拿這些細節互相考著玩,把很多史書原話背得比較熟,這時候應該說是打下了比較好的基礎,可以說三國題材的遊戲促進了我對三國的愛好。
後來大學時代網路發達了,論壇興起了,就到論壇裡去看人討論三國,偶爾也參與。在網路時代以前要在身邊找到一個同好是非常困難的,我整個中小學階段也不過有兩三個同學對歷史比較感興趣而已,但是有了網路以後,世界變小了,有共同興趣的人也更方便聚合了,而廣泛的交流對水平的提升是至關重要的,而早期那些論壇也藏龍臥虎有不少高人在,可以說是從他們身上學到了不少。
不過網路論壇雖然可以快速提升某一專業的水平,但有一個封頂在,畢竟混三國論壇的主流是非科班人士,對於歷史學的方法論相對陌生一些,如果停留在這一步,對具體的歷史就事論事是沒問題的,但看歷史的深度和高度方面不太容易提升,認識再要前進就需要讀學術專著了。
時報:從這個過程可以看出,其實你對三國的了解跟其他讀者也是很相似的,從動漫、遊戲入手,一點點加深對三國史的興趣。但是對於有些小讀者而言,會擔心他們就此沉迷到遊戲中去,對此你有什麼建議嗎?
桓大司馬:剛才也提到了,至少對我而言,跟三國題材的相關的文娛產品都對我更進一步了解三國史有一個驅動作用。一些遊戲現在小孩子甚至成年人都愛玩,想完全不讓玩是做不到的,加以引導做到「寓教於樂」,反而是好事。
以前我因為喜歡玩三國遊戲,大學畢業以後的夢想之一是做一款經典的三國遊戲,所以投身過網遊行業中。網路遊戲裡面如果是中國歷史的題材的,那麼十個裡面有九個半是三國,為什麼,三國大家熟悉,比其他任何朝代都要熟悉得多。我舉個例子,明朝你說張居正大眾可能知道,但說王崇古、張四維呢,可能就不知道了,但你放到三國,跟王崇古、張四維同一知名度級別的於禁、李典,多數人知道。騰訊當年趁著《明朝那些事兒》大火不是代理過一款《大明龍權》嗎,不過就當時明史熱火的程度這遊戲也不算成功。三國遊戲跟三國普及度是互相促進的,大家越熟悉三國越愛玩三國遊戲,越愛玩三國遊戲對三國越熟。
一些影視劇對三國歷史的普及也是有作用的,尤其是對那些原來對三國無愛的受眾。比如去年比較火的電視劇《軍師聯盟》,很多人是奔著吳秀波、李晨而不是三國來看的,看完以後自然對三國的印象也能深化。這個劇的編劇很懂三國史,不過編劇的原則是歷史為情節服務,所以裡面許多具體情節時間線上有錯亂,或者是編的,但至少上半部還是部分的體現了三國歷史的精神,士大夫對皇權的抵抗精神,讓大量把任何時代當明清兩朝來拍的歷史題材電視劇黯然失色。
當時我們的微信公眾號「文史宴」上發布了幾十篇解析《軍師聯盟》裡面歷史真相的文章,解析得還有一定深度,可能有些獨到的見解,大部分文章都被「國家人文歷史」的公眾號轉載了,一部戲下來漲粉過萬,可見大家對三國歷史的熱情確實在提高。這些影視劇、遊戲尤其積極的影響,學會「寓教於樂」更重要。
「想給人杯水,自己得有一壺才行」
自小喜愛三國歷史的桓大司馬對於歷史的研究不再止於興趣愛好,而是想整理自己的見解進行發表,這一念頭也讓他在深挖歷史的過程中越走越遠。他也為我們分享了研究一段歷史的方法。
時報:不過,能夠從文娛產品轉向研究正史研讀專著,也是少有的情況,對你來說又是什麼原因呢?
桓大司馬:我雖然從小喜歡歷史,但高中開始興趣轉向詩詞,所以大學選了中文系,不是歷史系科班出身,很長時間內也沒有特意去看三國史方面的學術專著。後來是我想寫一部跟三國有關的書,發現三國歷史我說起來頭頭是道,要寫出來就磕磕絆絆,不順暢得很,這時候覺得想給人一杯水,自己得有一壺才行,於是就發憤去讀學術專著,大概從2009年開始吧,用業餘時間可能讀了一兩百本專著,當然不限於三國,不過涉及三國的也占了一部分,這個過程中看三國的眼光就在不斷提升了。
時報:這一兩百本專著都是涉及哪些方面的?或者說想要了解一個問題該怎樣展開對它的研究呢?
桓大司馬:是這樣的,我在三國史之外,對兩晉十六國和南北朝的歷史也很感興趣,有一些積累。從2010年開始,我就想寫一部完備而通俗的讀物《魏晉南北朝史》,當然,一個時代的歷史要寫好,不能不了解其來龍去脈,也就是對其前後朝代的歷史也應具有相當的認識,所以對於魏晉南北朝之前的先秦兩漢、之後的隋唐五代我也看了不少學術著作,就是為了找出魏晉南北朝的若干脈絡和線索,好貫穿在具體事件和人物的寫作裡面。
為了開拓思路,學術著作方面我也不是專看中國的,歐美和日本關於中國史的專著也看了不少,尤其是日本的,他們既能理解中國文化又具備現代的學術方法,在中國史方面有不少創見,宮崎市定、谷川道雄、川勝義雄等大學者的著作都給了我很大啟發。為了對魏晉南北朝的「士族」進行定位和評價,也看了一些歐洲史、內亞史和日本史書籍,對比中國士族跟各國貴族的異同。
另外剛開始看歷史的時候,我只對軍事史和政治史感興趣,多數男生應該跟我是一樣的。後來發現三國時代很多事情只從軍政角度去解釋是解釋不通的,強行解釋出來說服力也不夠,我越往後越感覺應該關注當時人的想法和當時社會運行的狀態,於是對觀念史、學術史、文化史、藝術史、社會史、制度史、生活史分別產生了興趣,一個一個領域去了解,對三國社會的認識加深以後,發現很多三國事件的迷霧就能夠揭開了,之前不能是因為看問題的角度過於單一,以及過於用現代人的思想觀念去套古人。
時報:能分享一下這樣深挖一個問題的感受嗎?在很多人看來或許這個過程會有些痛苦?支持你鑽研下去的動力是什麼?
桓大司馬:這個過程既煩惱又享受,大概每半年整體認識能夠更新一次,今日之我已非昨日之我,感覺比以前認知加深,這種醍醐灌頂的快感自然是屬於個人的「簞瓢至樂」,但也讓我對當下持有的認知抱有充分的警惕和反思,因為我知道遲早有一天認知會再度更新,那時候回過頭來看今天又會有一些不盡如人意的地方。
當然,經過多年的積累,我覺得應該是找到了魏晉南北朝的一些線索,其中可能還有些獨到的地方。用大歷史的眼光去審視一段歷史,用布羅代爾的長時段、中時段理論來分析一段歷史,能得到許多不一樣的看法。魏晉南北朝的線索實際上就是從漢到唐的演變線索,漢唐這兩個帝國為什麼如此不同,要到魏晉南北朝去找答案,而三國正是魏晉南北朝近三百年歷史的開端,是漢唐演變的一個部分,看三國而聯繫漢唐,可以得到許多單看三國得不到的東西。比如我們可以發現劉備從幽州老家帶出來的核心部曲戰鬥力頗強,小時候可能認為是因為關羽、張飛厲害,後來對比一下東漢初年漢光武帝依仗漁陽、上谷突騎(多由烏桓族人充任)奪取天下,就可以知道幽州一帶受遊牧民族影響,出產上佳的騎兵是有傳統的。
時報:能獲得自己獨到的見解確實是比較欣喜的,不過都說「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甄別歷史記載中被「打扮」過的部分也是研讀過程中的重要任務吧?
桓大司馬:「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這話也對也不對,確實社會各階層都會根據自己的愛憎或者個人見解對歷史有所扭曲,但「打扮」完了不是就完了,後世的歷史學家任務就是來洗盡鉛華,盡可能的還原歷史真相,他們可以比較多種文獻,參考出土文物,從多個角度或者中長時段審視歷史,可以剝去歷史的大量偽裝。當然具體如何甄別有非常專業的方法,我不是科班出身這方面就不獻醜了。
「歷史可以告訴我們什麼是錯的」
在此次活動報名階段,部分小讀者正在閱讀《三國演義》,對於青少年如何讀歷史也成為家長和孩子共同關心的問題。對此,我們也請桓大司馬分享了他的觀點。
時報:作為一個「過來人」,對於中學生讀三國有哪些建議?
桓大司馬:就我的閱讀經驗來看,中小學時代喜歡三國主要還是基於興趣,當然這裡面男生居多,多數是喜歡和向往三國裡面那些文臣武將的英雄傳奇,容易把自己代入關羽、趙雲、諸葛亮等角色,因為想代入這些角色,而電腦遊戲能夠做到這一點,所以很多會喜歡三國遊戲。這其實沒什麼不好,對英雄的崇拜和模仿是可以陶冶情操的,本身就是有積極作用的。
不過,家長如果多跟子女互動,加以引導,可能會有更多的收獲。比如有一位家長提到過,他的孩子喜歡曹操,並且覺得「曹操多疑也是沒辦法,不然自己死了八百回了」。這個見解不能說錯了,三國亂世確實是叢林社會,但人類社會並不都是叢林社會,叢林社會也是因為一些原因才產生的,這個時候如果家長引導子女去思考一下為什麼會有這種「不多疑就會死八百回」的叢林社會,以及怎麼走出這種叢林社會,或許可以促進他們思想深化。
時報:你覺得像這樣去理清歷史,除了挖掘真相,還有哪些意義和價值?
桓大司馬:我覺得讀書的終極目的還是明理,讀史更是這樣。就如您前面所說,「歷史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歷史自從發生以後,就被各種各樣的人,基於各種各樣的目的塗上了很多層迷彩,這些迷彩有時還很好看,使得歷史很有傳奇性。
當我們沉迷於聽故事時,看看這些迷彩就已經很滿意了,沒必要去看迷彩下面究竟是什麼,但當我們想更好的認識這個世界,需要歷史提供經驗時,真實的歷史狀況就會很重要,這時我們就要想辦法去除那些迷彩,以盡可能的真實歷史為原料,總結規律和建構理論,從而加深對現實的理解。社會和人性如此複雜,歷史難以告訴我們什麼才是對的,但可以告訴我們什麼是錯的,前人用生命和鮮血提供的教訓,我們有必要深挖其最真實的面相,而我們的微信公眾號「文史宴」做的正是這方面的工作,對大家在歷史認知中一些似是而非的刻板印象進行糾正,也會介紹一些大家不太熟悉的歷史,歡迎大家關注。
對於歷史,小時候,我們喜歡聽故事;少年時代,我們仰慕英雄;大學裡空閒,我們注重細節;成年之後,我們則應提升認知,更好的認識社會,選擇人生。
「講一個你怎麼甄別歷史的小故事」
想要走進歷史並不是容易的,歷史並不等同於書中的記載,那麼您是如何去甄別哪些是後人的修改,哪些是更接近真相的記錄呢?
時報:能不能分享一個您甄別歷史的故事?
桓大司馬:對於袁紹讓大將軍何進招外兵進京殺宦官,結果招來董卓這事,我的見解就有一個深化的過程。
一般大家容易認為袁紹、何進是因為愚蠢才去招董卓來殺宦官,結果導致董卓占領京都,廢立皇帝,搞得天下大亂,而曹操認為殺宦官「一獄吏足矣」,不用這麼興師動眾,智商甩他們十幾條街。
一開始我當然也是認為的,不過後來讀王夫之《讀通鑒論》,裡面說到袁紹跟董卓頂牛時說了一句話「天下健者,豈唯董公」,從這裡「其心可知矣」,也就是說袁紹的野心不在董卓之下,那麼他的行為就很好理解了,他勸何進招外兵進京,是想幹掉宦官之後,連何進一起幹掉,自己掌握朝政。
為什麼招董卓呢?聯繫東漢的社會史和觀念史可以知道,因為董卓是袁家的門生故吏,按東漢的倫理,門生故吏需要為舉主的家族服務,所以袁紹自信董卓會對自己言聽計從,俯首帖耳。那麼這麼一看,袁紹也是聰明人,只有何進是蠢人。
後來仔細檢索史料,發現何進也曾經提拔董卓當東中郎將去打黃巾,也就是說,董卓也是何進的門生故吏,所以何進進京也未必聽袁紹的,他也有可能聽何進的,這麼一看,何進也不蠢了。那麼何進、袁紹、董卓這三方搞的到底是什麼事,需要有一個重新的認識。
那麼再進一步追根溯源,從東漢史找源頭,就會發現外戚和宦官的鬥爭十分慘烈,東漢中期以來死在宦官手上的外戚有竇憲、鄧騭、閻顯、梁冀、竇武等,當權的外戚基本上沒一個能逃脫,何進要殺絕宦官的心就可以理解了,但要殺絕,何進的姐姐何太后不同意。
以前我們會認為何太后手上沒有兵,跟何進又是兄妹,容易搞定,後來深入探究了東漢的政治傳統以後,可以發現皇太后的地位很高,因為東漢推崇儒學,皇帝年幼時,基於儒學「孝」的原理,皇太后作為小皇帝的母親可以取得名正言順的執政權,只是除和熹鄧太后之外,別的幾個太后沒什麼政治才能,所以委政於父兄而已,所以何太后是何進執政的合法性來源,地位是不容易撼動的,後來還發現何皇后不是完全沒兵,利用同母異父的兄長何苗(本姓朱)的部隊來制衡同父異母的兄長何進。至於親情嘛,權力越大、越集中親情越不管用,所以何進重用袁紹、召喚董卓還有在何家三兄妹中爭取主導權的意思。
經過這一番抽絲剝繭的分析,認識自然加深了,就是皇權集團(外戚權力來源於皇帝,也是皇權集團一員)內部矛盾製造了地方實力派的紛爭,以往認為三國亂世的主要原因是因為地方權重,現在看來還是皇權先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