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夢新聞LINE@每日推播熱門推薦文章,趣聞不漏接❤️
文 / 生死學探索者與傳播者陸曉婭 編 / 幹玎竹
【搜狐健康】52歲那年,我大學裡最要好的朋友去世了。
上世紀80年代初,好友跟隨丈夫去美國讀書,然後就留在了北美。後來很多年,我們就失去了聯繫。突然有一年,他們回國探親,她丈夫通過114找到我們單位,把我從茫茫人海裡「撈」出來,開車帶我去見她,給她一個極大的驚喜。我們都特別高興,擁抱在一起。當時我覺得,隨著我們年齡漸長,也許我們到晚年可能有更多的機會相聚。
但是當我再見到她的時候,是在北京腫瘤醫院裡。我還記得我一走進病房看見已經形銷骨立的她,我實在是沒有忍住自己的眼淚。
我這位朋友去世以後,她女兒跟我說,「我們在媽媽遺物裡找出一張底片,那是媽媽帶回來為自己的葬禮準備的。」
在華人文化裡,可能都覺得討論死亡是一個非常難以開口的事情。我不知道我的這位朋友有沒有寫下遺囑,或者在臨終的時候跟她的家人有沒有過深入的交流。我猜可能是沒有的。因為這張底片也是她女兒在她去世以後才發現的。
在我的這位朋友離開以後,我寫下了人生的第一份遺囑,那個時候我大概五十二歲。
生命越複雜、層次越高,受死亡的威脅越大
人類是對時間有感知的動物。我們知道時間過去是不復返的。就像我們的人生,至少在目前的三維世界中,是一條單行線。這是人類一個非常寶貴的特性,是我們和動物非常非常不一樣的一點。
此外,人類不僅有對時間的感知,而且還有自我意識。我們都知道,自己和周圍的人不一樣。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一些心理學家做了一個特別好玩的實驗,他們想看看哪些動物能夠認出鏡子中的是自己,發現了只有很少的動物能夠認出來,比如說某些大象、鯨魚、海豚,一些特別聰明的鳥類。這些都是智商特別高的動物。也正是這些動物,在同類死亡的時候,會有一些慌亂不安,一些哀傷,甚至還會在同伴的遺體面前久久不願離去。我們可能都在微信上見過,一條虎鯨媽媽在小虎鯨死後,拿頭頂著它遊了一千多公里,17天之後才放手。
人類是最聰明的動物。人類的創造,已經完全改變了地球的面貌。可是,有人認為上帝跟人類開了一個終級玩笑,他讓人類成為最聰明的動物,但同時要付出一個巨大的代價,就是作為有自我意識,能夠感知時間的人類,心裡會明白自己早晚會死。對於死亡的焦慮和恐懼會一直存在於人類的意識和潛意識中。
人什麼時候意識到自己會死?因人而異吧。隨著大眾媒體的發達,有些孩子在兩三歲的時候,就意識到了。我在講課的時候,就有老師說,三歲的女兒問自己:「媽媽你會死嗎?媽媽,我會死嗎?媽媽,我不想讓你死,媽媽,我也不想死。」
三歲的小孩子就知道了死這件事,而且這種恐懼會陪伴我們一生。就像俄羅斯哲學家別爾嘉耶夫說的,「生命越複雜、層次越高,受死亡的威脅就越大。」
雖然我們這一輩子都會生活在對死亡的焦慮和恐懼中。不過人類太聰明了,我們也有很多辦法來應對,會努力把給這種焦慮壓制到我們的潛意識裡,很多時候根本不知道它的存在。有意或者無意中忘記我們都會「死」這件事,這樣才能幹很多很多有意義的事情。我們忙著學習,忙著上班,忙著養兒育女,忙著吃喝玩樂,這種時候我們不會被死亡的恐懼所攪擾。
但是,不知道什麼時候我們對死亡的恐懼,就會突然冒出來。有時,我們身邊發生的一些事情,會讓我們突然發現死亡離自己很近,我們會對喪失感到哀傷,會對死亡感到恐懼。
唯有面對死亡之時,一個人的自我才真正誕生
我朋友的離開,就是這麼一件事情。那一年,我寫下了自己的第一份遺囑。
我現在還記得,我寫遺囑時候那種心情。開頭的時候,我沒有覺得寫遺囑有什麼好困難的。但真當我開始動筆的時候,我覺得還是挺難的。我開始感覺,如果就此和這個世界別過,還挺捨不得的。後來我想,我還有沒有什麼特別遺憾的事情?我也有點欣慰,總的來說,我的一生雖然特別渺小,特別微不足道,但是我至少努力把這一輩子放在「讓世界變得更好」的天平這邊了。
當我寫到我想跟我先生,跟我女兒,跟我弟弟妹妹說的話的時候,我忍不住流眼淚了。那個時候我突然覺得,愛和親情,特別珍貴。我在遺囑裡留下了我想對他們說的話,想對他們表達的感謝,想告訴他們這些年他們給予我的愛,給予我的支持,給予我的滋養,對我來說有多麼的寶貴!我把這些都寫下來。
後來我的電腦崩潰了,我的第一份遺囑呢也就消失了。到了2010年,我做了一場手術,醫生給了我一個特別「曖昧」的診斷。我決定再寫一份遺囑。那天應該也是冬天,很安靜的一段時間,我就坐在電腦前,把我的遺囑又寫了一遍,之後我又改了一下。
我突然想,我都57歲了,我的同齡人是不是也該做這件事情了?我知道戴安娜是32歲寫的遺囑。遺囑裡提到如果她過世,她的首飾要給兩個兒子的王妃,所以兩個王妃結婚時戴的都是戴安娜的首飾。
那會兒還沒有微信群,我把通訊錄裡所有跟我同齡的人扒了一遍,給他們群發了電子郵件。
我的朋友們的反應各不相同。有一個朋友跟我說,陸曉婭你也太悲觀了吧。還有一個朋友說,太早了點,你看現在我媽都還活著呢,我寫什麼遺囑啊?還有一個朋友乾脆略帶諷刺地跟我說,「50歲就寫遺囑,每年改一遍,你這叫‘與死俱進,不斷創新’」。
還有很多朋友,給了我非常積極的回應。比如有一位朋友是這麼說的,「陸曉婭所言甚是,如有交代還是提早為好,知天命者為君子,生是偶然,死是必然,生命是過程,死亡是歸宿,認真活著,笑著面對。」還有一位朋友告訴我說,「從2006年爸爸病重至今,2008年母親突發心梗,4天病逝。我從疾病和死亡中學習到太多,也許真該聯手做點什麼,以幫助更多的人可以好好地生,從而可以做到從容地死。」
更讓我沒想到的是,有一個朋友告訴我,Ta 30歲就已經把遺囑寫好了,那時候還沒有電腦,Ta是手寫的。還有一個朋友說不光要寫遺囑,應該開始想想自己的墓志銘要寫什麼,我們不妨分享一下自己的墓志銘。這哥們給自己寫的墓志銘是「這家夥活得像個漢子」。還有另外一個朋友的墓志銘是「這個人是淘氣淘死的」。
一位朋友告訴我說,她兩次準備寫遺囑,但是都沒有寫下去,一提筆就會掉眼淚。但是,在癌症轉移之後,她咬牙寫完了遺囑。現在我身上戴的這條紅圍巾就是這位朋友臨終前親手為我編織的。在她去世以後,她先生送到了我《影像中的生死學》課堂上。我猜她一定在遺囑當中表達了她對家人的愛,而這份愛在她離開之後,也一定還陪伴著她的先生,她的女兒。就像這條紅圍巾也在陪伴著我,給我力量和勇氣,能夠成為一個生死學的探索者和傳播者。
正如我在《每一個過了50歲的人都應該寫遺囑》文章中的思考:「當你勇敢的面對來日無多的現實時,你才能更好的珍惜每一天,活好每一天。與其拼命努力去增加生命的長度,不如好好的改善生命的質量,與其把自己活成個陰屍路,不如讓自己活著的每一天都變成節日,學習的節日、工作的節日,創造的節日,思想的節日、美的節日、愛的節日。」
寫遺囑也是一種人生規劃
過了60歲以後,我現在又增加了一個儀式,每年的生日我要改一遍遺囑,這是我個人的一個儀式。
不斷修改遺囑是為什麼?其實我覺得修改遺囑就是自我對話的過程。我會想,我到底能夠活成一個什麼樣,我是誰。人生是一個單程票,在未來的旅程中,60歲的陸曉婭,61歲的陸曉婭,62歲的陸曉婭,還有夢想嗎?所以,撰寫和修改遺囑,對於我來說變成了一個非常重要的生命成長工具。
我有一個好朋友叫楊眉,也是一位心理學教授。她認為,寫遺囑也具有精神成長的作用,那是反饋,同時也是前饋,是未來人生的規劃。
頭髮都白了,還要規劃人生嗎?不瞞大家說,我剛剛找了一個生涯規劃師給自己做了一個生涯規劃。當然不斷修改遺囑的過程,也是不斷對我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事情去排序、去優化的過程。哪些事我現在可以放手了,有沒有一些事情,我要不做會覺得有點遺憾?比如說我退休以後第一件事是創辦公益機構北京歌路營。但是在我60歲那天,我跟歌路營的小朋友說,對不起,拜拜了,你們繼續吧。為什麼我要做這樣一個重大的選擇?因為我覺得還有一些生命的潛能沒有發揮。歌路營是服務留守兒童、流動兒童這樣一個組織,我們的服務對象都是小學生,中學生。但是我覺得這一輩子讀了好多雜七雜八的書,我特別適合教大學生。
所以我跑到北師大開了一門很奇葩的課叫《影像中的生死學》。結果它成為北師大的「秒選課」,我這個課一上線,一秒鐘就被學生搶光的。
所以對於我來說,從52歲寫第一份遺囑到現在的10多年,寫遺囑的過程就是我不斷思考自己生命的過程,也就是我向死而生的過程。
退休10年來,我做了很多很多事情,我還出版一本自己新的著作叫《影像中的生死課》。當這本書出版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我不怎麼怕死了,我父親是60出頭,肝癌去世的。去世以後,他留下了他的第四本書,一本沒有完成的書稿。他最後再也沒有力氣把它寫完。
現在,我活過了我父親的壽數,出版了自己的第四本書,我突然有一種很放鬆的感覺,我覺得命運已經待我不薄了。除此之外,我還在在全國各地為大學老師開工作坊,傳播生死教育的理念和方法。我剛剛從南寧回來,那是我第15期工作坊,每一期工作坊有40—60個大學老師,我會把我所有的課程資料無償跟這些老師分享,我知道很多老師也開始在大學開設類似的課程,特別是一些醫學院校的老師。
我覺得特別欣慰,我一個人能夠面對多少學生呢?現在有好幾百個老師參加過我的工作坊,他們面對的學生遠遠多於我。
我還在持續學習,比如今年我在「得到」上開始聽課。10年來我做了很多事情,是因為我有一個向死而生的態度。
坦率地說,我觀察了很多我的同齡人,看到他們每天坐公車到公園,然後在那打牌。我覺得那樣一種生活的態度,不是我想要的。我希望第一還能夠貢獻社會,第二我希望晚年過得有意義,有意思,這是我的追求。
聖奧古斯丁說過,「唯有面對死亡之時,一個人的自我才真正誕生。」法國作家蒙田說,「我們房子裡應該有一個面對墓地的窗戶,它能讓我們的頭腦保持清醒。」我前天也剛帶了一幫年輕的心理治療師探訪公墓,他們有很多的感觸。
歐文·亞隆是我特別喜愛的一個心理治療家,他曾經陪伴過很多的癌症患者、愛滋病患者和老年人。他發現,人們不自覺地用種種方式,與人之必死所帶來恐懼做鬥爭。這鬥爭的成功,帶來的不是不死,而是死得坦然和平靜。對死亡的恐懼常常與人生虛度的感覺緊密相關,一個人越不曾真正活過,他對死亡的恐懼就越強烈。
我希望我能夠特別平靜和坦然的和這個世界告別,所以我就用向死而生的態度,來想一想,我還可以做一些什麼。
最後,分享下我父親的遺囑。我父親臨終前用他非常顫抖的手寫下來,遺囑最開頭的話是「健則行,倦則睡爾。渺渺溟溟,如歸大海,如歸蒼穹……」
父親是我的榜樣,感謝你,我的父親!